绣鞋尖头镶坠着的美玉和脚下的暗花青砖时不时地相互撞击,发出轻灵清脆的“叮当”声,在这个宁静的廊下显得格外幽远。
“娘娘,皇上这次御驾亲征着实辛苦了,自从回宫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前几天稍微有了些起色,可是前天听说了娘娘您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一时高兴,就去外面散了一会儿心,没料到回来就又病倒了。”身边的杜单顺低声解释着。
病倒了?是因为征战的劳苦?还是因为心中无法压抑的失落和痛苦?当一个满怀自信和骄傲的人在即将达成他自以为最崇高的目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下,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根本经不起丝毫的碰触。
那样两重的失落和打击……
走近宫门,一种浓重的药香从大殿里面传出来。苏谧的脚步顿了顿,身边的内监已经高声唱道:“莲妃娘娘到!”
苏谧踏过黄金浇铸的门槛,走进了久已未曾见过的乾清宫寝殿。
寝殿内依然是记忆之中的模样,殿中细密铺陈的金砖光滑如镜面,两侧的鲛绡帷幕闲散地落在地上,开合之间,隐隐看见金钩荡漾在其中。两侧的桌子上,雕花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在白天依然燃烧着。身后的绡金羽帘半卷起,露出青铜雕凤的穿衣镜,可是因为殿中光线过于黯淡,使得里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服侍的宫人见到苏谧进来,连忙恭顺地跪地行礼,举动之间轻捷无声,静默柔顺。苏谧扫视着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间或夹杂着几张略有几分熟悉的。
跪伏着的不仅有宫女内监,还有几个花白胡子的太医,有人手里还捧着来不及放下的药匣。
“平身吧。”苏谧说道。
宫人依言谢恩起身了,行动都是小心翼翼,不带丝毫的声音。
原本富丽堂皇、趾高气扬的乾清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低眉顺目、静谧内敛了?
应该光华璀璨的大殿也变得阴暗无光,就好像是外面阴沉沉的天气。
也许是两侧的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的缘故吧?苏谧的视线投向两侧,那里的窗子被紧紧地封住。
“娘娘,皇上的病情不易吹风……”旁边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苏谧的视线收回来,向内殿走去。
“是谧儿吗?”里面传来齐泷的轻呼声,“快进来吧。”
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多了一种连苏谧都把握不住的东西。
她穿过层层的鲛绡帷帐,走近龙榻。
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露出齐泷的脸来。那是一张惨白的容颜,苏谧在瞬间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是她两年未见的夫君和帝王。
她定下神来,走到床前。
齐泷穿着白绫子的单衣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与身上的白绫几乎变成一色,分不出差别来,嘴唇干枯,唇角干裂,只有眼眸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一种幽寂的凄凉和深沉的迷雾。
依然是那张俊美得令六宫佳丽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气和锐意都不见了,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空洞的幽灵。
无端地苏谧心底里映出另一张容颜来,那是卫清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失落,同样的寂灭如飞灰,同样的近乎绝望一样的枯萎。就好像是一朵被做成书签的花朵,虽然色彩绚丽依旧,可是却少了其中润泽的水分和鲜活的灵魂。
她惊觉,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啊!
感受到齐泷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苏谧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终于齐泷开口了,“几年不见,谧儿出落得越发水灵剔透,可是朕却是……”他眼神凝望着苏谧说道,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却又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皇上,”苏谧在床侧坐了下来,再也自然不过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北辽也已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休养,养好了身体,以后……”苏谧的语音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勉强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万民都在期盼着您呢。”
“大功告成了吗?”齐泷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带着淡淡的怅然,“好吧,就让天下的人都这样认为吧。”
听着齐泷的语调,苏谧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是殿里的火炉生得太多、太旺,沉闷的热气郁积不散,让心底的最深处也随着一起沉闷难解。
“只是这些日子,谧儿在刘泉家中也是受苦了,这两年东躲西藏的。”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安静,语调也是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苏谧看不透的幽深难测。
“比较起皇上的车马劳顿来说,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呢?”苏谧含了一抹欣慰的浅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