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乐了,“你一次都没让我数落哭过,数落完了倒轮床上就着,下台手术还能精神抖擞地上,这脸皮儿是不薄。”
陈曦咽了口唾沫,才要说话,见周明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正色说,“你是真的不错。其实选择学医,能考上这个学校,又没半途就筛下去的这些孩子们,真不能吃苦的很少,真没责任心的也不多,可是受不了委屈的,太多。甭管受得了受不了的,等不是娃娃不是学生了,就总得受。皮实点,心别那么重,凡事能想开,即使是对工作,都绝对至关重要。”
陈曦怔怔地瞧着他,他出乎意料的夸赞,将她心里对于这件白大衣的不舍,又加深了几分,半晌才道,“那么,我也白挨骂了,您也白费心了。”
周明摇头,“你别觉得这俩年白费了。就算以后你到美国去,彻底改行,用不上这些知识这些技能,我相信你临床这段也不白费。到哪儿,做什么,都得吃苦都得有责任心甚至都得受得了委屈,只不过程度不同。而且,”他瞥了她一眼,竟然有一份孩子气的骄傲带在脸上,“做医生多好啊!你以后一定不会后悔‘耽误’了这两年。”
做医生,好么?陈曦缓缓地抬头,望住周明,有些许的迷茫,她是真的不舍得。如果不是因为谢南翔,她一定坚持做下去。可是不舍得的原因,却讲不清楚。如果说离开的理由,痛恨的理由,却能列一大堆。尤其,现在。
周明就真的不在乎?就算他不计名利不在乎那个职位,那公平呢?他如此执着地要给李波一个公平,难道,就是要拿他自己的不公平来替换?这是担待么?
几天前,秦牧出院时候,她去送,之后,跟谢小禾吃了顿午饭。她们拉拉杂杂地聊天,她提到,周明会被‘下放’到北方某基层医院,一待待半年。
“就是这么可笑。”她冷冷地说,“可系统我相信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比他更有医德的医生,但是居然因为‘医德’,马上就得到的提升变成如同处分的下放。”
谢小禾安静地听她说着,然后,淡淡地道,“应该是周大夫自己申请的吧。”
“那也是迫于形势。”陈曦狠狠地啃那块羌骨,“自己申请。他之前怎么没说自己申请啊。”
“我相信他安心下去的。”谢小禾颇笃定,”最近要重开之前中国基层医疗的选题。我跟他有约在先,他答应给我做采访,聊过几次,还给了我不少材料,显然很多年都在关心这个,花过满大的功夫。”
“关心是一回事。”陈曦努力把嘴里的肉塞下去,“这真这个节骨眼下去,耽误的不止半年,那是机会。正是李主任退休的节骨眼上,哎呀,这不仅是职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中国,行政职位保障了学术上的自由度,最前端的科研项目的选择。哼,程胖子代理主任。”陈曦忍不住迁怒一贯不是太喜欢的程学文,“他移植方面从来没太涉及,手术水平在外科也算不上,就算基础做得特别好,外科什么时候也没有不把临床放最大的时候。学科带头人跟行政主任不是一个人,这在我们医院少见了。”
谢小禾瞧瞧陈曦,摇头,“或者,他有更看重的。”
“更重要的?”陈曦再抓起一块骨头啃,“他就是不肯把李波推出去。其实真是死心眼,现在就算受个处分,以后怎么着,还不是他说了算。”
“不是的陈曦。”谢小禾沉吟了一会儿,你相信我,我觉得,周大夫,是个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心的人。否则,这个升职的结骨眼上,他怎么可能接秦牧的手术?再说这回萌萌姑姑的事儿,他若认真觉得完满地过去更重要,有的是其他的选择。他是一定要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的人。他既然申请下去,我虽然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但是,他是周大夫,我就信他一定是想下去,不是被迫,不是妥协。好多时候,真的,大多数人觉得理想太不现实,就现实一些吧,可是也有人觉得,即使自己的理想终归是个梦想,也是要照着它走得更近一点。自己对自己的认同,比别人的称赞,认同,来得重要。”
“你。”陈曦皱眉,“你才是理想主义者呢。从小就是。简直百折不挠。我佩服你是真的。”
谢小禾轻轻地笑了笑,喝完了碗里的汤。
“陈曦,人的选择,没有那么绝对。”她扬起下巴望着窗外,“像你说周大夫,他从前没有申请下去,如今申请下去了,你觉得他就是情势所迫,其实也未必。尤其不见得是背离了自己的初衷。陈曦,你觉得我绝对不会利用家里的关系,对不对?”
陈曦一愣,“哦,跟秦牧登记那个,不算。跟秦牧有关的,是你非正常状态。”她冲口而出之后,又很快后悔,不安地低下头,咳嗽了一声,“任何人,关于爱情的事儿,都是非正常状态。”
“不止那个。”谢小禾淡淡地说,“关于我刚才说得选题,原本社里绝不可能给我做了。两会我临时撩了挑子,犯了大忌讳,原则上这1,2年,不会再有重要的大选题给我。”
“然后?”陈曦狐疑地瞧着她。谢小禾生怕自己占了‘新闻世家’的便宜,一直努力跟家庭‘划清界限’,她是一贯知道的。别说主动走后门,甚至有可能的情况下,都要绕过她爷爷影响力大的单位去做,就为了中央台当时负责的人是她爷爷的老下属,从小叫伯伯,赖在身上要糖吃的,她甚至没有去面试。陈曦暗地里一直觉得她这也是沽名钓誉的一种,简直是到了偏执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