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既然驻扎在胶州,又是收入最丰厚的差事,知州衙门上下都要打点到了,这同知新来,见面的上任银子是必须的,李孟笑道:
“大人新来胶州,李某没有上门问好,这是李某的不对,等下给大人带些乡土的特产,也算是赔罪了。”
这都是官话套话,这土产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是金银财货,那同知听到这“土产”二字后,果不其然,脸上的笑容更盛,李孟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心想,果然是来要钱的。却听到那同知笑着开口说道:
“鄙人吴文颂,今年四十二岁,就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了,这次来贤弟府上拜见,是给贤弟从京师捎了封信来。”
那封信放在边上的茶几上,李孟刚要去拿,那个吴同知先一步的拿起来,双手捧着送到了李孟的跟前,这种恭敬的举动让李孟愈发的糊涂,还是客气的接过了信笺,一看信皮,上面写着“敬收”,落款则是司礼监秉笔刘福来。
这名字李孟是完全的陌生,只是司礼监的鼎鼎大名李孟可是清楚,别看李孟现在对一个知府是几品官、一省的长官有那几个官员还是糊里糊涂,可这司礼监的名头在现代的时候,李孟可就知道了。
大凡明朝的影视剧里面,大阴谋家,大坏蛋,大变态还有大高手基本上都是太监,这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出来的,牛气哄哄,当然到了最后都是死在正义人士的手中,来到明代之后,李孟也从师爷和书办的口中知道,大明最有权力的机构是内阁,进入内阁就是一名文官升迁的顶点。
不过内阁并不是唯一的最高机构,在皇宫内还有和内阁不相上下,甚至还有所超过的机构——司礼监,内阁首辅普遍被大家认为是实际上的宰相,而司礼监的首席太监则是被称为“内相”,内廷太监入司礼监,被世人等同于文人入阁,地位高的吓人。况且有名一代,宦官专权,史上威名赫赫的人可真是少,从王振,刘瑾,冯保再到死了还不到八年的九千岁魏忠贤,可都是司礼监的首席。
当然,最高权力的所有人和决策者是皇帝。
今上崇祯即位,也说是要防止宦官专权,重用文臣,可没过三年,人人都知道大太监王承恩,可见宦官们的地位没有什么降低,这名吴文颂同知替司礼监的太监们传信,这和给大学士传信差不多,怪不得如此的惶恐。
可自己根本不认识,李孟很是纳闷的拆开了信笺,抬头是“恩公”两个字,通篇的字体工整漂亮,若不是身在古代,李孟几乎以为这是打印出来的小楷,想想也是,古代最高机构的人,文化素养是肯定是极高。
因为字体工整,所以对李孟来说,尽管没有分段和标点,还是大概能看明白了信上的内容,来信的这名秉笔太监自己还真是认识,就是去年腊月在济宁所遇见的那名跳河的老太监,信上说的内容不复杂,无非是感谢李孟的仗义相助,说是回京之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安排的人才在济宁州打听到救人的是李孟,因为东虏大兵逼近京师,一时间也没有派人过来致谢云云,其余的都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套话,最后说随信奉上白银一千两,聊表谢意,希望李孟有机会进京,定当好生款待。
晃晃信封,里面掉出一张银票,是某钱庄的通兑一千两的银票,李孟摇头笑笑,当时帮忙还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再说那两船精盐算上瓷罐,撑死也就是两百两银子,那用的了这么多。
不过这位“刘老伯”也就是现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从当时的落魄不到半年就如此的显赫,真是不知道有什么际遇。
李孟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想到坐在对面的吴文颂还真是知道这件事情,京师天子脚下,各种八卦,小道消息都是流传的特别广,刘福来从一个无品无级的老宦官,一下子到入司礼监为秉笔,虽然排名不靠前,可也是机要显赫的位置,凡是有兴趣的都愿意去打听下究竟。
这刘福来还没有回京的时候,所谓的罐装老青盐已经是在京城权贵之中有了风传,皇宫之内的青盐本就是没有什么存货,太监们都是拿外面的精盐说是青盐来应付着,可崇祯皇帝的嫔妃大多是宫外贵戚出身,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宫内很快就知道了,罐装老青盐的消息传开之后,就有人注意到宫内所用的漱口盐来。
负责这些的宦官想去市面上采买,可在济宁过来的那些罐装老青盐的数量本就很少,早就是被留作自用了,这些贵戚也是得罪不起,征发不来,好死不死还有什么那防伪的印鉴,造假也难,宫内的嫔妃又在索要,采买的太监无奈,只能是去求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王承恩也是没辙。
虽是小事,可也让人焦头烂额,就在这时候,刘福来带着青盐回到了京师,这可是原装的瓷罐老青盐,本来这刘福来出京采买纯粹是给这个老宦官随便安排个差事,没有什么指望的,谁想到居然买回来这么多俏货。
宫内的嫔妃高兴,还有些贵戚求着想分点,原本焦头烂额的事情,结果变成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刘福来也在王承恩的脑海里面留下个印象,听说刘福来也是进过内塾的,索性是给安排了个书办的活计。
明廷的宦官们因为有各个监司局衙门的差事,必需要有有文化和行政知识,所以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开设内塾,由翰林和资深的文臣来教授知识功课,教育水平相当不低,入了内塾才有将来担任各种内廷官职的资本,当然也有许多入了内塾,没有出息的,就和北大清华也有不少默默无闻之辈一样,刘福来就是其中一位。
书办相当于秉笔太监们的助手,整理文件,提供参赞,算是内廷权力团体的边缘,一般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太监担任,刘福来这等五十岁的担任,也算是少见。
内廷书办事务繁多,五十岁年纪来做,还真是有疲惫艰难,不过他做也有个好处,年纪大了,又是从最艰难处熬上来的,做事细致不遗漏,也没有争功的心思,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人则是温和有礼,圆熟谦恭。
一个月下来,同事上司对他的印象都是大好,崇祯七年从一开始,陕西,河南,山西,四川各省的官军和八大营的闯军激战不休,各地的请示,请饷折子和军报,雪片一般的飞来,内阁和司礼监也是连轴转的忙碌。
这么高强度的公务繁忙下,刘福来辅助的那名秉笔太监病倒了,不能理事,崇祯这皇帝特别难伺候,王承恩也分不开身,等到四月份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却发现居然公文和事务没有耽误的,都是处理过了。
王承恩不用太费事就打听到了原因,书办刘福来勇于任事,这几个月来早去晚归,不惧辛劳,多做了许多事情。
本来在青盐那件事上,王承恩就已经是记住刘福来的名字,这次又有这等良好的表现,而且内廷上下对这个处事温和的老宦官都是印象不错,魏忠贤到台之后,内廷的宦官经历过一次大清洗,本就是缺人,此次既然有功,人又不错,索性是超擢提拔,从书办直接拔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虽说是排名最靠后的那个,但这也是了不得事情啊,六部尚书排名最末的那个,可也还是尚书啊!
接下来的经过,李孟和吴文颂就都不知道了,刘福来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从求死之人进入内廷的权力核心成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这等祸福变化实在是云泥之别,思前想后,一切的转机都是济宁州遇到那位古道热肠的年轻人。
成为秉笔太监之后,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当面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公公,过来讨好的权戚贵富不计其数,愈发显出当日不留姓名的那年轻人的可贵。京师这些人叫的这声“公公”,怎么也比不上当日叫的那声“老伯”。
刘福来托人在济宁寻找那天救人的人,虽然李孟没有留下姓名,不过送刘太监回宫的两艘船还是能查到,何况济宁城内对李孟贩卖老青盐的事情只不过是心照不宣,要查肯定是许多的蛛丝马迹,河道衙门和盐运使衙门,济宁州的知州衙门,还有几家皇商的消息网络和关系网都是被动用了起来。
没用几个月时间,很快就查到盐政驻胶州巡检李孟,刘福来本想派人答谢致意,谁想到东虏女真鞑子入寇,兵峰直逼北直隶,一时间京师附近风声鹤唳,交通断绝,也出不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