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句“没事”的话,让阮阮突然害怕,难道,自己真的会瞎掉?再也看不到眉目如画的孟谨诚,再也看不到慈祥的奶奶,也看不到令人痛恨的孟古……那一刻,眼泪哗啦——流了下来,全部浸湿在棉纱上。
奶奶抱住她,说,别哭,阮阮,奶奶能拉扯谨诚,就能拉扯得了你。
这个时候,马莲又进门了,她催孟古回屋写作业。听到了奶奶的话,她忍不住冷笑,说,啧啧,多无私啊!瞎了不正好合了你的心,再也不怕着煮不熟的鸽子飞了。说完,她一把拉住孟古,说,傻待着干吗?还不回屋写作业?
孟古却死活不肯回去,她一边拉扯他,一边用手拍他的脑袋,说,你这个死孩子,跟这群进棺材的人搅和在一起干吗?啊呀……说到这里,她惨叫了一声,一巴掌甩在了孟古的脸上,说,你个死孩子,咬我干吗?你也跟这个野孩子似的,瞎了眼了吗?
孟古捂着腮,红着眼,瞪着母亲,说,她不会瞎的!
孟古的母亲,扯着孟古的耳朵狠命往外扯,一边扯一边叫,你个死孩子,又不是给你做媳妇,会不会瞎关老娘什么事!你给我回屋写作业!
就这样,那天夜里,孟古被母亲给强扭回了自己屋,而阮阮在奶奶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眼前是黑的,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而窗外,月光婉转,安静地穿过树梢,洒在她白瓷一样细致的脸上。
孟谨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咿咿啊啊”了一晚上,似乎在告诉这个小孩,别怕,小叔在。
这个月光流转的晚上,孟古哭了一夜,没人知道。
同样,也没人知道,一大清早,那个叫孟古的少年,背着书包,连早饭也没吃,就冲出了家门,在那些他用石灰写过大字的墙上,用力地涂抹着那五个字“阮阮是泡屎”。
却怎么也涂抹不去,遮盖不全,哪怕他的双手被粗糙的墙壁给磨破……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比如,他留在墙上的字,比如他留在她额角的疤。
然后,他就靠在墙角,抱着书包,号啕大哭——她再也看不见了。
那么,这些字,写给谁看?看谁委屈得掉眼泪?看谁害羞得不知所措?追着谁来跑?看谁躲到傻子小叔孟谨诚的背后?这么多年,从他九岁开始,就在这些墙壁上,不停地写这五个字,一直到他十五岁,六年的时光。
六年的时光,他做过的最持久的事情,恐怕就是坚持不懈地欺负一个叫做阮阮的小女孩。从她六岁开始,到她十二岁为止。
眼睛受伤后的那些夜晚,她日日做噩梦。
梦境里,有个温柔而沉哑的男子的声音,那么缥缈而又那么清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阮阮,阮阮。
她就如着魔了一样,循着那个声音奔跑,奔跑着,奔跑着,就停不下来,于是,头发散了,鞋子丢了,脚步却停不了了,而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她呼吸苦难,极度恐惧,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在奔跑中号啕大哭。
没有一双手!
没有一个怀抱!
肯在她坠落前紧紧地拉住她!抱住她!
这一生,在哪里,将有一个怀抱,为自己圈出一片安静?再也没有眼泪,没有恐惧,没有白眼,没有责骂……她可以不去想不去要,别的女孩头上的头花,还有她们颈项上廉价但却漂亮的轻纱。她只想要一个怀抱。
可终于,还是万丈悬崖。
整个人坠落!
梦境中的眼泪急遽流出,渗出了眼眶,浸湿了轻轻地缠住了双眸的纱布,她的眼睛被刺痛——啊——一声尖叫,整个人从噩梦里剥离出来,晾在床上,喘息着,惊骇着,一身薄汗。
但依旧是看不尽的黑暗。
阮——阮——,别……别——怕!
黑暗之中,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发音很艰难,声音辨析不出感情色彩,似乎是几个简单的音节拼凑而成。但这几个音节如果是从傻子孟谨诚口中发出的话,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阮阮还没来得及应声,从门外突然而进的奶奶几乎是惊喜地尖叫了起来,谨城,谨诚,是你在说话吗?
阮阮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老人的惊喜,奶奶应该是踉跄着走到孟谨诚面前,抓着他的手问,似乎有泪从她的眼里滴落,滑行在她那张沧桑的脸上。
奇怪的是,无论奶奶如何和孟谨诚说话,孟谨诚都不吭声,只是咿咿啊啊地叫。似乎,之前的那句“阮——阮——,别……别——怕!”根本不是他说的话,而是某种来自天外的神明之音。
隔日,孟古放学后,揣着几块花生牛扎糖跑到奶奶屋子里,找阮阮。他飞快地剥开糖衣,然后在阮阮毫无准备的时候,将糖块塞到她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