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渝知他素来持重,此时求见必有要事,微微笑道:“你又何必多礼,究竟有何事,但说无妨。”
展昭却不语,抬眼看了看左右侍女。赵渝明白他的意思,遂挥手让侍女都出去,且无她召唤不得入内。
见她们退下,展昭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与赵渝,沉声低低道:“此信请公主代交副使大人。”
赵渝一怔:“这信是……”
展昭退开一步,单膝跪下,拱手肃容道:“今夜之后,展昭不能再护卫公主左右,望公主恕罪。”
赵渝被他唬地一惊,愈伸手拉他起来,无奈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只得急道:“究竟出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你是不是要走?小七呢?”
事到如今,对赵渝已是无法再瞒,展昭便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告之与她。“……那细作尚在营中,海东青须得防他。我已将那人身形特点武功路数写在心中,公主交与他便可。”
听罢他的话,赵渝尚在震惊中不能恢复,这些日子与耶律菩萨奴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中,她知道他虽外表冷漠,但实则对她甚是照顾,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大宋潜伏在辽国的间人。
“他、他……是宋人?”她迟疑问道。
展昭点头:“海东青这些年忍辱负重,非常人所能为,公主虽已清楚他的身份,但言语行为间万不可露出痕迹,否则……”
“我明白。”赵渝打断他的话,她当然明白自己些许疏忽而可能带给海东青的危险有多大。对她而言,作为她的救命恩人,他的安危自然是件极要紧的头等大事。
展昭微微一笑,他看得出赵渝已不再是那个会偷溜出宫玩耍的公主了。
“那你呢?”
“展昭今夜就要走了。”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包大人有令让你回去?”
“展昭身中巨毒,今日与那细作交手,毒入心脉,已是垂死之人。”展昭平静道,“展昭只有一个请求:请公主放小七回大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失去他,小七定然伤心欲绝,若她回了大宋,那里繁华热闹,又有她的师兄师姐,怎么说都对她好些。
“你……难道没有法子解毒吗?”乍然听闻展昭如此说,赵渝震惊莫名。
展昭淡淡一笑,摇摇头:“毒入心脉,无法可救。”
“怎么会这样……小七怎么办?她怎么办才好?”赵渝眼眶立湿,连声问道。
展昭垂目不语,半晌方才抬头艰涩笑道:“小七最怕见到尸首,我不想吓着她,所以我会离开这里,远远的,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赵渝静默良久,抹去泪水,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回让小七回大宋去。”
“多谢公主。”
展昭再施一礼,起身道:“那么展昭就此别过。”
赵渝深闭下眼,重重地点下头去,只听见帐帘轻微地掀动一下,再抬头时,他早已不见了。帐中烛火无风而摇,各种摆设巨大的影子在帐壁上晃动着,赵渝的目光长久地盯在帐帘上,良久良久……
骤然间,她猛地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侍女匆匆忙忙进来:“公主有何吩咐?”
“快去把莫姑娘叫来!”赵渝急道。
出了大营,展昭骑了一阵子马,终是体力不支撑,不得已下马来步行。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而去,只是信步而行,走到哪里躺了下来便算到哪里罢了。
苍穹间,星光闪耀,那般明亮,让人的心会骤然地软下来。
他忍不住会想起些旧事,想起家乡夏夜里的萤火虫,想起哥哥的软语责备,想起包大人书房的烛火……
风从身侧掠过,他踉跄了一下,紧攥住缰绳才没有摔倒,胸口的伤口一阵一阵的疼痛涌上来,他没去管它,接着往前走去。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回头去,因为似乎总有一双眼睛、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在背后望着他。
那个人,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也是唯一的歉疚。
不知道是由于风愈来愈大,还是夜愈来愈凉,他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持地发起抖来,似乎连血液都开始变冷。他仍旧坚持在往前走,腿却已经站不稳了,斜斜地软下去,他几乎要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
急促的马蹄声自他身后传来,转瞬即到了身侧,马未停稳,便有人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他,声音微微颤抖着:
“大哥,大哥……”
展昭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模样,心中又喜又愁:“你又追来做什么?也不让人陪着你,待会吓着了怎么办?”
听他如此说,莫研带着隐忍的哭腔恼道:“除了你,我才不要别人陪着。你就是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死。”
“又胡说了。”展昭勉力站直,艰涩笑了笑,打趣道,“你当我是这蛮荒之地的人么,死了还要找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