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看着他的神情,那些苦痛并未藏在他的眉宇之间。
而是藏在了他的心中。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砚舟只觉遍体生寒,似乎不知从哪来了股寒风,直吹进他的心底。
手中那盏茶已温,他沉声道:“后来呢,你又遭遇了什么?”
古齐月垂下眼,唇边笑意已凉:“后来啊,我还是想活着,想为叶家翻案。”
“但那个世道,便是活着都很辛苦。因容貌丑陋可怖,我便是顶替了祁墨的身份,也无人敢用我、赏我一口饭吃。”他眼中分明含着笑,可语气之中尽是苍凉之感:“但天无绝人之路,因着策论写得好,我便蒙着面为汴京城中纨绔子弟捉刀赚些银钱,如此倒也能糊口。”
古齐月轻笑出声,眼中自弃之意甚浓:“可那只能如蛆虫一般苟活。”
他骤然想起那些屈辱的日子,可出口之言仍是隐去了大雨中被奚落、痛打的自己,隐去了那些敲碎了他脊骨的侮辱之言,只概括道:“我开始想方设法接近那些朝臣,盼着以满腹才华换取赏识,可都失败了。”
容昭只觉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古齐月还在继续:“我原本以为容貌比之才华,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我漏算了人心。”
他不在意地一笑:“旁人只会落井下石,又怎会对你掏心掏肺?”
虞兰川听到此处已浑身颤抖,他艰难开口:“那你为何不来寻我?”
古齐月摩挲着虎口摇头一笑:“你那时刚中了进士,但因着与我父亲师生的情分,在朝中也举步维艰。我已无似锦前程,又怎敢拿你十年寒窗冒险?”
虞兰川呼吸一窒,他抬起眼:“功名怎抵得上你的命?”
“抵得上的。”古齐月冷静至极:“我没办法看着旁人前赴后继地为我牺牲,叶家的案本就应该由我来翻。纵使你与我父亲师生情深,我也不能以这些旧情相挟。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那些苦自该我来受!”
明砚舟静静听着,周身已冷,他放下茶盏,手指上还沾染着些许余温。
“我本已至绝路,或是上天察我叶家之冤,不愿让有功之人枉死,让我在末路之上遇见了一名游医。”古齐月声音不高:“他或是心怀不忍吧,竟千方百计想为我治伤。”
那些记忆大约不算黑暗,他眼中染上了几分笑意:“可我好不容易毁去的脸,又如何敢让它再暴露在众人眼中?”
容昭沉沉出了口气,她攥紧手指:“可你后来还是接受了。”
“是。”古齐月点了点头:“我的脸伤了之后,未曾及时用药而引发了溃烂,那游医曾言若我执意不医治,便无几日可活。可我大仇未报,怎么敢死?是以便接受了他为我治伤的提议。”
“那你为何会是如今的样子?”明砚舟眼中情绪深沉:“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替我改了容貌。”古齐月揉了揉额角,又垂下手:“他家中有门绝学,便是可为伤了面的人修整。我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只记得他先以短刃将我面上腐肉与伤疤剜去,趁皮肉翻出之际,再用极细的线缝合。之后我便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虞兰川听着他受了如此多的苦,心中早已不忍,他垂下眼。
古齐月见他三人神情凝重,便笑起来:“你们不必为我难过,这些俱是我求仁得仁,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在群狼环伺之下改名换姓,为我叶家谋划?”
明砚舟站起身,将桌案上那支快燃尽的烛火灭了,又燃了支新烛,见光晕遥遥照来,他才转身:“叶期,从今往后,你再不会一人独行。”
明砚舟神情认真:“我们本就应该同行,不过阴差阳错了数载,如今重又相遇,如此便莫辜负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