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仕进心里暗自发笑,但听到这些文绉绉的话还是倍感亲切。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仕进早已习惯了父亲言必之呼者也的话语,只是少小流落,碰到的俱是粗豪不通文墨之辈,也就随之改变许多,但孩童时的积淀并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这时一听,便勾起了种种前事,仕进不禁睁大了眼睛,紧紧盯住下面,想瞧瞧究竟何许人也。
郭铁却没他那么多想法,听到这声音便知来的正是夏龙,不由大喜,心道:“你这恶贼今天撞到我手里,算是倒大霉了!不将你碎尸万段,又怎对得起那些惨死的孩儿!”便待下去,但一想时机尚未成熟,若是惊动了他,只怕追之不及,到时便后悔也于事无补了,郭铁便按捺住马上动手的念头,身子也缩了回去。
夏龙正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一脸的陶醉相。虽然明知背后有人紧追不舍,他还是镇定自若,一步轻一步缓地往树林里踱着。他一袭天蓝色儒生长袍,头顶儒士方巾,就象暮春夏初之际出来闲游的无用书生一般,不知道的人哪里会晓得眼前这人却是叱咤江湖的奸雄。
夏龙慢慢地进了树林,这时念的却是庄子的句子了:“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焉!真乃妙不可言也!”仕进这时也听出了夏龙的声音,想起他的恶迹,对郭铁这般躲藏已是恍然大悟,但闻得接下来这句,却不由暗自点头,这话使得不错,山水之乐确是更甚于其它,若不是心怀故居,自己倒是愿意一辈子呆在谷里,外面真的是世界太复杂了。
郭铁一路上的言传身教让他懂得了不少,许多事情都听得他惊心动魄,无法置信。这时听到如此话语,不禁心生共鸣,对夏龙无形多了几分好感。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瞧上去书卷气甚浓的书生会是穷凶极恶之人!
正思忖间,夏龙已到了他们藏身的树下,手拿着书慢慢垂下,他嘴里喃喃道:“此话怎解呢?唉!真是费煞心神!难不成吾便天生愚笨,不堪造就?”想着,不禁苦笑道:“眼看便要大难临头,还看这破书作甚么!”扬手便欲将书扔掉,却终是舍不得。
郭铁见他这番举动,不由纳闷,但惩奸除恶的心情让他没有多想,便欲凌空飞下,攻他个措不及防。这时却传来话语阻止了他:“兀那书生,怎的不念下去了?”声音懒洋洋的,便在林中。
众人俱是惊骇,夏龙转身望去,只见不远的树上坐着一人,身着布衫,腰间别着长萧,正打着哈欠,似是刚睡醒的模样。郭铁出了一身冷汗,这人是如何出现的?若是他在自己到来时已在林中,那还说得过去,但自己进来之前却是仔细巡视一番,林中分明无人。若他是随着夏龙而来的,那他武功之高,便真是骇人听闻了,都近在咫尺了自己居然还毫无所觉。
那人眉毛一抬,眼光移向了郭铁藏身之处,嘴角一弯,忽地笑了笑。郭铁已知对方发现了他,大是忌惮,心想:“自己可不是人家的对手!不知他所为何事呢?”夏龙本以为是追兵来到,正打算豁出去了,见是一个陌生人,暗自松了口气,听他如此一问,便待回答,林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想:“他们真的来了,嘿,今日便做个了结吧!”目光已转了过去,也忘了那人的话。那人却也不恼,仍只是伸了个懒腰,便斜倚着树干,似笑非笑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来人正是张时飞和那四个年轻人。当先的是那三师弟,他被师兄抢白了一顿,这时见到夏龙,马上铮的一声抽出长剑,高呼道:“恶贼,看你这回往哪里逃?”便欲出手。
这三师弟名叫赵堂水,生得倒是虎背熊腰,但那性子却和名字大相径庭,甚是急躁,便如一团火,没有半分水的清凉之意。他和大师兄李堂木、二师兄钱堂火、四师弟孙堂金是武当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四人在门派里说得上是呼风唤雨,长辈们又宠着,一生中没碰上什么挫折,这次出来本以为追杀一个小小恶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却不想屡次被夏龙逃脱,四人心中着实憋了一肚子火。
但事到临头,却只有赵堂水这急性子冲了上去,身为大师兄的李堂木颇为老成,一把拉住赵堂水,低声道:“师叔在这,你着什么急嘛!”赵堂水一听,顿时蔫了,他知道门中有规定,长辈在场,做晚辈只能听从吩咐,万万不能逾越,便是极需出声,也要事先请示长辈,获得允准之后才能说话。
虽说平时张时飞很和气,但遇到规矩原则之时却还是会严肃起来的。钱堂火在一旁冷笑着,等着瞧他怎么挨训。孙堂金这时却是满脸同情地望着赵堂水。张时飞甚是气恼,但外人在场,也不好责备于他,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堂水耷拉着头,乖乖地退到了后面。仕进瞧着赵堂水气势汹汹的向前,却又突然退了回去,变得垂头丧气,不禁满头雾水,心道:“他们这是为何呢?这些人真是奇怪!”
树上那人一直看着这番情形,这时却大笑道:“有趣!有趣!哈哈哈!那老牛鼻子的徒子徒孙可真是有趣啊!下回见了他可找到话说了。哈哈!”他笑得前俯后仰的,但身子还是稳稳地粘在树干上。
张时飞这时才注意到树上有人,他心中大惊,却不动声色,也不理会夏龙,仰头朝树上人拱手道:“前辈有礼了!在下武当张时飞,携师侄四人到此缉拿眼前这凶徒。这恶徒无恶不做,天人共愤,不知前辈可肯助我等一臂之力?”他一眼就看出了树上之人武功甚高,生怕他插手其中,便事先拿话兑挤于他,让他不能随便出手。
那人笑声一收,脸色一肃,寒声道:“若是我不让尔等出手擒他呢?”“那我等只好退出此处,但前辈虽则武功盖世,却也难逃天下悠悠众口。”张时飞摸不准这人的底细,又并不是急着杀了夏龙,犯不着多树强敌,便说了这句。
赵堂水一听大急,便欲出声阻止,李堂木扯了他一把,他立即醒悟过来,暗呼好险!那人绷了一会脸,又舒展开来,啧啧赞道:“好!好!不愧是武当高徒啊!绵里藏针,暗敛锋芒!唉!瞧瞧还真眼馋,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没收徒弟了!还是牛鼻子精明,找了一堆跟班的,前呼后拥的多威风!啧啧!赶明儿我也找个使唤使唤,气气那牛鼻子!”
他停了一停,眯着眼端详起夏龙来,就象瞧着手里的货物一样,要仔细认真的鉴定一番。夏龙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甚是不自在,却又不能出声说:“你不要看了!”他知道在场的每一人武功都在他之上,自己如今只能企求上天再次保佑了,现在就算那人剥光了他衣服看,他也只能是忍着。好在他脸皮厚,被人这样上下扫着还能装着若无其事。
那人盯了夏龙一会,终于收回目光,夏龙顿时浑身轻松,他发誓,以后便是对上千百个敌手也不愿再被人象瞧猴子一样盯上半天了。那人往后靠着树干道:“瞧在牛鼻子面上,你们最好快点完事,不要在这吵着我睡觉。”说完便合上眼睛,也不管众人,不消一会便鼾声大作。
张时飞听那人说的话,似乎是认识自己师傅的,便一直猜测他的身份,等他目光定格在那人腰间的长萧上,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是他?他越想越象,想起那人的种种疯狂之事,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顶撞于他!
夏龙见那人闭上眼睛,已知他不会干预这事,心想:“看来天亦要绝我!”他缓缓把书塞进怀里,又取出折扇,准备拼死一战了。张时飞一直不出声,另四人也不敢行动,但他们瞧着树上那人如此嚣张,而张时飞却一再示弱,心里早就愤愤不平,这时见夏龙有所行动,更是恼火,便连冷静的钱堂火也已把手按在剑柄上,只等张时飞一声令下了。
良久,张时飞才回过神来,他马上打定主意:“这回不能再演戏了,速战速决,免得那人一时不高兴又要出手。”他沉声道:“你们几个四下看好了,我来出手拿他!”四人都甚是惊讶,一路上都是他们动的手,师叔只是一边看着,更出话说了要锻炼他们,为何这时却又要亲自动手呢?但他们马上兴奋起来,各自寻了一角站好,便等着见识张时飞使的功夫。
夏龙见出手的竟是张时飞,更是绝望,嘶声道:“好啊!看来吾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废话少说,动手吧!”折扇一扬,点向张时飞期门穴,竟先下手抢攻了。张时飞右手轻按,左手上扬,柔软若丝,拂开折扇。脚步似缓实快,已跨前一步,两手划圆,把夏龙圈在圈内。
夏龙也不管那近身的绵掌,不要命了地攻向对手要害,他想:“便真不是你对手,也要拼个同归于尽!”出手更加疯狂了。张时飞那会惧怕这些,只见他招招连贯,绵绵不绝,真气便如缕缕细丝,慢慢织成一张大网,把夏龙裹在里头。
旁边四人看了,都惊叹不已。李堂木喃喃道:“原来这就叫‘务须使招数节节贯串,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当真精妙啊!”钱堂火急速转动着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