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适之听到有人此刻来访,还道是永王来了,赶忙起身开门,却见门外站着文先生,并无他人。
见张适之有些发愣,文先生呵呵一笑,道:“看来少侠等的不是我啊?哈哈!”
张适之回过神来,赶忙往里一让,道:“哪里哪里,文先生快快请进吧。”
辞君早拿过了茶壶,斟好了三杯清茶,待文先生坐定,便递了一杯给他。
文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辞君,微微笑道:“少侠好运气!能得到辞君姑娘这样的佳人相伴,实在是羡煞我啦!”
张适之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关好门窗,走过来道:“先生莫要打趣,我和辞君姑娘实则情同……呃,实则是知音好友,并非先生所说的那样。”
他平日里机变过人,但遇到辞君却往往觉得腼腆,说不得几句就面红耳赤,实在是奇怪。刚才他本意想说情同兄妹,但话到嘴边又难违真心,只得改口。
辞君在边上听着,起初还笑颜如画,听了张适之这番拙劣至极的辩白,不由得心中生气起来,揶揄他道:“哦哦,既然不是文先生说的那样,那究竟是哪样?你不妨明说吧。”
张适之听了辞君这话,才知道自己出言欠妥,已然伤了她的心。赶紧岔开话题道:“文先生,您今夜拨冗前来,有什么吩咐?”说罢,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辞君。
辞君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因此也不再纠缠,同样目光炯炯地望着文先生。
那文先生识人甚广,故作毫不在意两人口舌之争,十分亲热地道:“哎,莫再叫我作先生了,都是外边人抬举,在少侠面前可不敢妄称。如果不弃,我痴长十几岁,咱们兄弟相称,如何?”
张适之见他有意拉拢,虽不知是打得什么算盘,但仍然诚恳地道:“既然文兄如此抬爱,小弟岂能不识抬举吗?文兄有什么指教,尽可讲来。”
文先生击节赞道:“好,痛快!你我脾性相投,果真是好兄弟。今夜老哥哥前来,不为别的,实在是有要事相告,不敢有所迁延。”
辞君面沉如水,有些冷冷地道:“哦?既有要事,小女子是不是要回避一番?”
张适之赶忙摆手道:“这是哪里话?我听得你便能听得,是吧,文兄?”
文先生捋了捋胡子,饮了口茶,这才笑道:“那是自然,辞君姑娘怎么会是外人呢?”说着,他又来到窗前向外瞧了一眼,见隔墙无耳,这才放心回来。
他诡秘一笑,问道:“你可知今天,为何率鹿监的人不战而退吗?”
张适之不明所以,直愣愣地道:“哦,想必是见羽衣帮赶了过来,咱们这便人多势众,又占据道义。俗话说,江湖上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宇文庸见实在没什么由头可利用,撕破脸又堕了身份,只得退走了。”
文先生呵呵笑道:“老弟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宇文庸并不是惧怕羽衣帮,他是官家第一高手,世间罕有人能匹敌,如果强攻,只怕咱们可留不住吐禄王子。”
辞君吐了吐舌头,惊道:“那宇文庸这等厉害吗?怪不得率鹿监的人一个个那么横。倘若我爹爹在世,可要好好给他们讲一番仁义道德。”
张适之思忖了片刻,道:“那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永王吗?”
文先生似笑非笑,摇了摇头,道:“不全是。宇文庸在朝堂上浸淫三十年,其做官的功夫丝毫不亚于武学的功夫。兄弟,你可知做官的,最怕谁吗?”
张适之琢磨了一会儿,他来自乡野,实在是对做官劳什子的一窍不通,良久才道:“不知。但我看了不少典籍,都说民贵君轻、水能载舟覆舟之类的话,想必做官的最怕百姓了。”
文先生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道:“老弟,你真是可爱得紧,倘若天下人都如你一般清澈,那么就万世太平了。也许你是对的,但宇文庸位列三品大员,又是一代宗师,又怎么会把百姓放在眼中?”
辞君闻言愕然,试探地问道:“文先生,依你所说,宇文庸不怕百姓,便只能怕一人,那就是当今圣人。是也不是?”
张适之一拍脑袋,赞道:“辞君果然聪慧过人,全不似我一个榆木脑袋。这宇文庸定是怕抢夺之时伤了永王,那可是金枝玉叶,怕是要惹怒圣人的。如此一来,再大的功劳也不值一提啦!”
文先生嘿嘿一笑,道:“不错。宇文庸一向老奸巨猾,没有九成把握绝不会出手。现如今,还有一桩极为紧要的事情,须告知你们。”
他舔了舔嘴唇,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当今圣人临朝三十年,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堪称古今一帝。圣人亲手创造了开元盛世,文治武功直追太宗,享尽了为人君的风光。”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文先生东拉西扯,净讲些庙堂之事做什么,又不好明问,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文先生颇为自得,续道:“当惯了家的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挑战其权威,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成。这也是为何先前废太子等三个皇子被诛杀的根本所在。”
张适之为下山时,偶然听师兄弟们议论过此事,但毕竟是天家之事,与江湖人士相距甚远,因而不甚关心。此时由皇子的心腹亲口说出来,当真是令人吃惊。
文先生沉吟片刻,这才又道:“如今太子虽然没什么大错,但能否保住位置十分难说,永王殿下英明神武,圣人常说此子颇像他年轻时,愈加看重。这样一来,大宝之位归于何处,便有了悬念。”
辞君听到这里有些黯然,沉声道:“是啊!先前我家骨肉相残,不就是为了万卷阁主的位子吗?更何况这九五之尊的宝座,怎不令这些男人们目眩神迷?”说着,瞪了张适之一眼。
张适之十分委屈,心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但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得问道:“文兄,这些固然干系重大,但并非我们寻常江湖儿女所能听闻的。”
文先生闻言竟颇为不悦,一掌拍在桌子上,顿足捶胸地道:“老弟啊!你这样想便是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此事与你和辞君关系甚大,决不可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