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咳了一声。我惊了。
这成玉虽宽袍广袖。一身男子的装束。他说话的声调儿却柔柔软软的。胸前也波涛汹涌。忒有起伏。一星半点儿也瞧不出是个男子。依本上神女扮男装许多年扮出来的英明之见。唔。这成玉元君原是个女元君。
夜华尚没说什么。团子便蹭蹭蹭跑过来。挡在我的跟前。昂头道:“你这个见到新奇东西就想摸一摸的癖性还没被三爷爷根治过来么。我娘亲是我父君的。只有我父君可以摸。你摸什么摸?”
夜华轻笑了一声。我抬眼望了回亭子上挂的灯笼。
成玉脸绿了绿。委屈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一位女上神。摸一摸都不成么?”
团子道:“哼。”
成玉继续委屈道:“我就只摸一下。只一下。都不成么?”
团子继续道:“哼。”
成玉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年纪轻轻的。平白无故被提上天庭做了神仙。时时受三殿下的累。这么多年过得凄凄凉凉。也没个盼头。平生的愿望就是见到一位女上神时。能够摸一摸。这样一个小小的念想也无法圆满。司命对我忒残酷了。”
她这幅悲摧模样。真真如丧考妣。我脑子转得飞快。估摸她口中的三殿下。团子口中的三爷爷。正是桑籍的弟弟。夜华的三叔连宋君。
团子张了张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的父君。挣扎了半日。终于道:“好吧。你摸吧。不过只准摸一下哦。”
夜华瞟了成玉一眼。重回到石桌跟前绘他的图。提笔前轻飘飘道:“当着我的面调戏我老婆。诓我儿子。成玉你近日越发出息了嘛。”
成玉喜滋滋抬起的手连我衣角边边也没沾上一分。老实巴交地垂下去了。
团子将那沉沉的布套子一路拖进亭子。像模像样地解开。果然是斩成段的果蔗。他挑出来一段尤其肥壮的递给我。再挑出一段差不多肥壮的递给他父君。但夜华左手握着笔。右手又坏着。便没法来接。
团子蹭过去。踮起脚尖来抱着他父君那没知觉的右手。皱着鼻子啪嗒掉下来两颗泪。氤着哭声道:“父君的手还没好么。父君什么时候能再抱一抱阿离啊。”
我鼻头酸了一酸。折颜说他的手万儿八千年地再也好不了了。他瞒着团子。瞒着我。该怎么便怎么。自己也并不大看重。我为了配合他演这一场戏。便只得陪着他不看重。但我心里头其实很介怀这个事。可木已成舟。再伤怀也无济于事。我在心头便暗暗有了个计较。从今往后。我便是他的右手。
夜华放下笔头来。单手抱起团子。道:“我一只手照样抱得起你。男孩子动不动就落泪。成什么体统。”眼风里扫到我。似笑非笑道:“我虽然一向觉得美人含愁别有风味。你这愁含得。唔。却委实苦了些。我前日已觉得这条胳膊很有些知觉。你莫担心。”
我在心中叹了一叹。面上做出欢喜神色来。道:“我自然晓得你这胳膊不久便能痊愈。却不知痊愈后能不能同往常一般灵活。你描得一手好丹青。若因此而做不了画。往后我同团子描个像。还须得去劳烦旁人。就忒不方便了。”
他低头笑了声。放下团子道:“我左手一向比右手灵便些。即便右手好不了也没大碍。不然。现在立刻给你描一副?”
我张了张嘴巴。不愧是天君老儿选出来继他位的人。除了打打杀杀的。他竟还有这个本事。
一直老实巴交颓在一旁的成玉立刻精神地凑过来。道:“娘娘风采卓然。等闲的画师都不敢落笔的。怕也只有君上能将娘娘的仙姿绘出来。小仙这就去给君上取笔墨画案。”
这成玉忒会说话。忒能哄人开心。这一句话说得我分外受用。遂抬了抬手。准了。
成玉来去一阵风地架了笔墨纸砚并笔洗画案回来。我按着夜华的意思抱着团子歪在美人靠上。见成玉闲在一旁无事。便和善地招她过来。落坐在我旁边。让夜华顺便将她也画一画。
团子靠在我怀中一扭一扭的。
夜华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落笔时却朝我淡淡一笑。他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我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铺开。
即便右手丝毫不能动弹。他用墨敷色的姿态也无一不潇洒漂亮。唔。我觉得我选夫君的眼光真不错。
这幅图绘完时。我并未觉着用了多少时辰。团子却已靠在我怀中睡着了。成玉凑过去看。敢言不敢怒。哭丧道:“小仙坐了这么许久。君上圣明。好歹也画小仙一片衣角啊。”
我抱着团子亦凑过去看。
夜华左手绘出来的画。比他的右手果然丝毫不差。倘若让二哥晓得他这个大才。定要引他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