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见她旁若无人的盘膝坐在床上,两边伺候的丫鬟似乎也司空见惯,只好客随主便跟着坐在床上。中间是个不大的小炕桌,上面放了茶具,贞娘用一个小巧的白瓷彩绘小盅斟了一盅茶茶给蕙兰:“姐姐尝尝,是新炒得桂花乌龙,我让小厮求了茶铺的伙计好说歹说才给炒的。”
蕙兰接过来闻了闻,清冽的茶香里带着甜甜的桂花香气,尝一口,绵长清雅,回味甘甜,忙问:“这是什么茶?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闲来无事琢磨的,我最爱乌龙茶的清冽,可你也知道,再好的茶香都是冲两次就没了味道,我就惦记着想在里面掺上些花,如今是八月,正是桂花开的时候,就放了桂花,怎么样,好不好喝?我想着等冬天就做梅花茶,想来也能好喝!”贞娘眯了眼睛,看上去像一只得意的小猫,蕙兰心里一悸,这是怎样的女孩子?爹娘都说这大小姐是少见的早慧精明,可这会儿看上去却是个有几分俏皮娇慵的小姑娘,喜欢随性自在,喜欢舒服,也懂得怎么样能让自己更舒服。不似那些闺阁当中的小姐们,捧着书本长吁短叹,或者严守着规矩,一步不错,生怕行差踏错就被人耻笑了去。
她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贞娘又热情的问她平时做什么消遣?蕙兰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做绣活,养病。
贞娘就拿了一个菱角,用小钳子夹开,剥出白净的菱角瓤来递给蕙兰:“姐姐尝尝,挺脆的。”
蕙兰腼腆的接过来尝了,粉嫩清脆,点头赞好吃,贞娘就跟她闲聊些从北方过来的见闻,蕙兰自小身体不好,鲜少出门,毕竟年纪不大,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向往,听了贞娘的讲述很是入神。
俩人聊的正高兴呢,新来的小丫鬟暗香过来说奶奶传话,几位太太都想拜见大小姐,让大小姐带着蕙兰姑娘去前面见见张家、柴家、薛家的三位太太。
贞娘一愣,按说管家小姐若不是通家之好,是不会轻易见人的,可自己家是初来乍到,父亲初次为官,笼络些乡绅富户的夫人也是有必要的,她想了想,让蕙兰稍候,自己进房换了件豆绿色绣鹅黄缠枝莲花的轻纱夹衣,月白色八福湘裙,理了理头发,跟蕙兰相携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母亲跟前坐着几个太太,除了王氏,其余的几个都是生面孔,贞娘定睛看去,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夫人,芙蓉面,柳叶眉,遍身珠翠,娇媚可人。另一位四十多岁,面容清秀,气质端凝,看上去有几分严肃。还有一位也有四十多岁,面如满月,十分富态,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杜氏见了女儿笑道:“贞儿,快过来见见几位太太,这是我女儿贞娘。”
贞娘忙从容的道了福,手腕就被那满身珠翠的夫人扶住了,这女子笑道:“快来我瞧瞧,这就是大小姐?啧啧,当真是天仙似的美人,年岁虽小,可这周身的气派看着就不一样,跟我那俩闺女比起来,我那俩个就是烧糊了的卷子了,太太忒是好福气。”她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听上去热情却又娇柔婉转,让人听了如沐春风一般舒服。
贞娘猜到这是柴家的太太顾氏,忙笑道:“顾太太过誉了。”那顾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殷切的笑道:“初次见大小姐,也没什么好送的,一点小玩意儿,望大小姐莫嫌弃才好。”杜氏忙客气:“哎,这是做什么,你这样可是要惯坏了她?”顾氏笑道:“太太说这话岂不是臊我呢,不过是给大小姐点小东西赏玩罢了,哪里就惯坏了?我家的闺女跟大小姐一般大,一个十一,一个十三,我一见了大小姐就从心里喜欢,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一般,都是太太您教导的好,赶明得空,我也常来跟您学学”
这顾氏是丫鬟出身,被扶正成了当家的奶奶,自然有一番手段心计,这张嘴一个人说就让人觉得整个屋子都热闹非常。
那王氏就跟杜氏笑道:“你看看,我说错没有,这个鬼精鬼精的,一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
顾氏眼珠一转,跟着笑起来:“瞧我这人,光顾着稀罕大小姐了,净忘了范家侄女了,快来来,我瞧瞧,这脸色比前段时间好多了,看起来身子也好了不少,我们家闻樱、闻琴老惦记着你呢,总说要来看看你,说你上次绣的那把扇子好看,跟你要个花样子呢”她这亲亲热热的又拉着蕙兰说了一会,才算罢了。
那气质端凝的张家太太齐氏也过来给了贞娘一份见面礼,那薛家太太宁氏也循着样儿送了见面礼,还仔细的打量了半晌贞娘,那目光中的审视让贞娘十分不舒服。
200第五十一章
好容易送走了这些奶奶们;贞娘打开三样见面礼一看;那顾氏送的是一对一摸一样的南珠,都是莲子米大小,浑圆灿烂;一看就价值不菲。齐氏送的是一只莹润光滑通体翠绿的玉镯;宁氏送的是一个小巧的翡翠弥勒佛。
杜氏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发白,忐忑的问:“这么贵重的见面礼;你爹见了肯定不乐意,咱们接了这些东西;会不会给你爹惹麻烦啊?”贞娘笑道:“娘;你别担心了,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可也没贵重到过了的份上;我爹做了这里的父母官,他们求着咱们的地方多着呢,这点东西不过是开门砖罢了,他们也不敢送太过招眼的东西,咱们收了,他们才能安心,咱们要是硬着脖子什么也不收,他们反而更担心,咱们是不是要更多的东西。”
“可咱们收了人家的东西,要你爹办啥事,办不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去告你爹啊?”
“娘,他们都是本地的乡绅富户,来拜见父母官的太太是惯例,送点东西做见面礼那也是正常的,你甭那么担心。”贞娘忙安慰杜氏。
待许怀安回后宅又亲自跟他说了今天的事,许怀沉吟了一下道:“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我不打算做个清如水耿介不群的县官,只好做个圆滑却能为百姓谋利的县令吧!”
却说那顾氏回了府,跟丈夫说了今天拜见县令太太的事,那柴老爷笑道:“看来你哄得太太挺高兴呀,咱们以后这路子也能好走动些。”顾氏白了他一眼,一边坐在妆镜前卸妆一边说:“哪一任咱们不得好生孝敬着,好歹这位还收了礼呢,上任的张太太,一口一个受之有愧,又说什么女子以贞静为要,不能牝鸡司晨,断断不能插手丈夫的事物。呸,后来咱们送了那五十两黄金,我看她怎么受之不愧了?怎么不说她那些大道理了?后院里的小妾见了她都跟耗子似的,她略咳嗽一声都差点掉眼泪,指不定怎么□她们能吓成那样呢?偏成日装着一副佛爷的嘴脸,我看着就恶心。还好她们丁忧家去了,若还是要常常和她打交道,我怕要少活十年。今儿见了这许太太,听说不过是个村姑出身,我瞧着人倒是厚道人,说话也实在宽和,比那张太太强多了,闺女养的也好,长的水葱似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我看那薛太太下死眼使劲看,哼,你看着吧,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
柴老爷一惊,小心的问:“他们家儿子今年十五了,刚中了秀才,不是惦记上人家大小姐了吧?他们两家要真联姻,那”他有些忧虑,在嘉定的富户当中,以张家为首,他们柴家次之,薛家来了后,本来是没人瞧得起的,认为他不过是个乡下财主,暴发户,行事张扬每个尺度,可自从他儿子中了秀才,大家就有些后悔了,才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将来不定有什么前程呢,有些眼孔小的人家就赶着巴结去了,如果再和知县结了亲,只怕薛大傻子走路都要横着膀子了。心里颇为不安,不免露在面上了。
顾氏睨了他一眼,将纯金的满池娇分心扔在妆台上,冷笑道:“想得美,就他们家那个暴发户的嘴脸也配得上大小姐,我瞧着那姑娘行事说话不是个没成算的,听说他们家太太当家一多半都靠着这姑娘呢,想来是心头肉似的疼着的,哪里会轻易许人的?你甭担心那些事,还是操心一下咱们闻樱的亲事是正经,都十三了,这亲事还没个影儿”
柴家的二小姐闻樱是顾氏亲生的,原是个庶出的姑娘,因为母亲被扶正,一下子成了嫡出,身份不同了,这选姑爷的标准自然也就不同了,闻樱性子颇似母亲,是个精明强干的,口角锋芒,闺阁中就有厉害的名声,亲事上就有些不好寻了,加之她娘是个丫鬟出身,大户人家都觉得丫头养出来的女孩怕是没规矩,一般不愿意,所以自十一岁上就打听着要给姑娘定亲事,转眼快及笄了也没有个谱,顾氏不免心里起火。
宁氏回府后果然和薛大爷说起了大小姐:“我瞧着那孩子生的好样貌,进退有据,谈吐不俗,跟咱们家芜生到是一对儿,只是咱们是商家,怕有些配不上官家的小姐。”
薛大爷不以为然:“咱们家芜生十五岁就考上秀才了,将来考个举人、进士不在话下,咱们家再使点钱,进个官身不成问题,那许家小姐再好,也不过是县令的女儿,我儿子将来保不齐点了状元尚了公主呢!”
宁氏叹了口气,心里腹诽你当状元是随便考考就得的吗?却也不敢吭声,只好打个岔将此事带过去了。
齐氏跟张家大爷却另有些心思:“我那个妹妹已经二十四了,我爹娘都忧心不已,我看那许太太是个性子宽和的人,许知县不过三十出头,你也见过,不是说一表人才吗?我听说他没有妾室也没有房里人,几个丫鬟我瞧着年纪都太小,也不像是被收用过的。不如你跟范县丞提提,将咱们家二妹许了他做妾室,咱们家凝玉的模样出挑,性子也温柔,若不是定亲的那个陈家公子早亡,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我思忖着将二妹给许知县做妾,虽然是做妾室,可许家人口简单,就一个主母,一个小姐一个少爷,她进门若生个一男半女,以后也算终身有靠,这般靠下去,将来怕是连作妾的份都轮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