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团队的氛围变得怪异,何灿举动的牺牲感被三言两语淡化了,好像他流的是不必要的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倒也是事实。
何灿精准捕捉到了她话里的真正含义,后来对众人讲的那一通道理不过是掩饰。实际上她只是看明白了他的举动,提醒他别再做小动作。
这种熟悉的、可恶的,被莫名其妙多管闲事的不痛快瞬间激起了何灿的愤怒,这愤怒他压抑着独自消化了许久,沉淀在心底最深处,始终没有消失。
他本来不大愿意对上齐涟,但对方一次次触他霉头。他抬眼,正好越过人群的间隙和不远处的宗政慈四目相对,他眼底烧起火苗,带给宗政慈只有他本人才能感受到的灼痛。何灿露出的表情与眼神全然不同,自有一派温和的坚定。
“齐涟说得不错,我们应该要更相信队友。我担心莉姐没有体力再去学习使用正确的动作,所以没有提醒她,这不对。”
他的眼神转向陈莉时已经变得沉静:“如果我没挡住怎么办?你就要受伤了。”
“但是,我也希望你相信我。”
这句话是对着齐涟讲的,何灿眼皮下垂,他皮肤本就偏白,衬着手上腥红刺目的血迹,整个人淡得像要融化在茫茫大雪里:“你说这些话,好像是在我不在乎莉姐、不在乎这个团队,我不想说太多自己的感受,我只希望你也能把我当成可以信赖的队友。”
他是如此谦虚、体贴,完全不善于攻讦他人,即使做了好事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也只是说“我不想说太多自己的感受”。
本来听了齐涟的话情绪已经冷却几分的众人再次受到鼓动,暗含意味的视线在几人之间流转,齐涟和何灿站在平衡木的两头,无论是谁说出下一句话都在为其加码。
何灿的心脏微微抽紧,他没有再看宗政慈,也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垂着眼睛望着手上的绷带。他已经做好了宗政慈插手的准备,脑中滑过一句句他可能会进行的揭穿,以及应对的话语。
仿佛很漫长,实际上只是很短暂的几秒钟沉默后,宗政慈的确行动了。
他穿过人群,走到何灿身前,高大的身材挡住了一部分光线。他低头握住何灿受伤摘下手套后变得冰冷的手,握了一握,然后双掌捧起带到唇边。
何灿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嘴唇,应该是凉的,但在相对温度下显得热,并且软,仿佛是绝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一团东西。宗政慈张嘴给他哈着热气,皮手套严严实实地遮挡他的皮肤,烫热的吐息在他掌心涌动。何灿不自觉蜷起手指,感受到回温的刺痛和麻痒,在这种温度下,血液都像要活了,要涌出伤口。
但那只是错觉,绷带还干干净净,宗政慈捂暖了他,摘下自己的一只手套给他带上,然后转向看着这边的齐涟。
他问:“你和Vicente为什么先到,没走和他们一样的路吗?”
齐涟顿了顿:“吴教练认为冰面可能承受不了我们的重量,带他们爬过来,我们觉得可以,就走过来了。”
宗政慈打量她一下,点点头:“看来你们是对的,爬过来是白费力气,你最开始怎么不说服他们?”
齐涟立刻道:“因为吴教练的顾虑也有道理,我不能保证自己是百分百对的,所以……”
“所以你也知道没有人能预料到自己当下的决定是否百分百正确。”
宗政慈直视她的眼睛,接话:“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要求别人在每个时候,做出你认为对的选择了。”
齐涟一时哑然,宗政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是用摘了手套的那只手摸了摸何灿的脸。
因为出乎意料,何灿的脸上透着真实的茫然,凌冽的寒风里宗政慈原本温热的掌心转凉,很温柔的,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怜惜意味在他侧颊摩挲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提醒莉姐是不是对的,他有自己的判断,没伤害任何人,只是伤害了自己。”
齐涟回神,还想说什么,陈莉已经开口:“够了。”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争论的,我体力耗尽脱累了何灿,他为了帮我受伤,事情就这么简单。如果说要从这件事中总结求生经验,也不该是从何灿身上总结。”
陈莉话语清晰,一字一顿咬得很明白。她确实贯彻了自己来释放工作压力的初衷,鲜少在团队里做出强势表态。此刻一沉下嗓音,长久掌握领导权的气场终于全然展露。
她不容置疑道:“这次谢谢你,何灿。如果在求生中需要选一个搭档,我希望是你这样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