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23。12。25|时间:10:00
自从他们偷走托马斯的名字,已经过了两年,在这期间他一直很忙,每天都要上课和做化验。数学、科学、化学、判断思维,很多很多身心测验,好些都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他有好几个老师,各种各样的科学家都在研究他,然而他再也没有见过兰德尔,也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一次都没有。托马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完成工作后就走了?还是他病了,得了闪焰症?又或者,因为他对一个连上学年龄都没到的孩子做了那种事,愧疚得要死,便不再做托马斯的看守员了?
托马斯乐得把兰德尔这个人彻底忘记,不过每次看到穿绿色消毒服的人转过拐角,他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害怕再被扎针。而且,总有那么一瞬间,他会认为是兰德尔再次出现了。
两年了。他提供了两年的血液样本,接受身体检查,时刻受到监控,上了无数的课程,解开了无数的难题。但他没有得到任何真正的信息。
到目前为止没有,但他还是盼望着。
一夜好睡,托马斯醒来后神清气爽。他刚刚穿好衣服,吃完早饭,一个陌生女人便出现了,打破了他的正常生活。那个女人要他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而他甚至都没费神去打听细节。他现在七岁,已经大到不会附和成年人要他做的每一件事,但和这些人打了两年交道,他早就学乖了,知道就是问也不会得到答案,不过他了解到一点,那就是只要他足够耐心,学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就能掌握一些信息。
托马斯在这栋楼里生活太久,几乎都忘记了外面是什么样子。他现在只知道白色墙壁,经过走廊时看到的画,实验室里显示信息的各种监视器屏幕、荧光灯,色调柔和的灰色床具,铺着白瓷砖的卧室和卫生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他见到的都是成年人,连一次都不曾与年龄相仿的孩子说过话,哪怕是很短的碰面都没有。
他知道,除了他,这里还有很多孩子。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能见到住在他隔壁的女孩子。每次都只有一两秒钟,在他或她的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在他看来,她那块门牌上的字已经成了她的名字特蕾莎的同义词。他特别想和她说说话。
他的生活单调无聊,仅有的一点点自由时间也只有靠看旧电视短片和书来打发。只有读书这件事,他们不会加以限制。这里的藏书很丰富,他们允许他随便看,而读书也成了他的救生索,不然的话,他准会发疯。上个月他迷死了马里奥?迪?桑扎的书,细细品读了他的经典作品,对书中的世界,他虽不甚明了,却乐于去想象一番。
“到了。”他们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向导这样说道,有两个携带武器的男警卫把守着大门。那个女人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计算机模拟声音。“安德森总理很快就会过来。”她猛地转过身,都没有看他的眼睛,便把他丢给那几个人,独自走了。
托马斯打量着几位新同伴。他们身着很正式的黑色制服,里面则穿着鼓鼓囊囊的防弹衣,各自拿着把很大的枪。他们和他常见的警卫很不一样,胸前用大写字母印着“灾难总部”这个单词。这还是托马斯第一次见到这个词。
“那是什么意思?”他指着他们胸前那个词问道。但那两个人眨眨眼,露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接着便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这么久只和成年人打交道,托马斯的胆子变大了,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和他们说话。但显而易见,这两个人无意聊天,于是,他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灾难总部。他琢磨着这个词。它肯定有某种含义。为什么一个警卫要把这样一个词印在正儿八经的制服上呢?托马斯有些糊涂了。
这时,身后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托马斯转过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他的头发是深色的,但已经花白,棕色的眼睛显得很疲倦,下方有暴风雨云一样颜色的眼袋。不过,托马斯觉得他的实际年龄没有看起来这么大。
“你肯定就是托马斯了。”男人说,他的语气尝试表现出轻快,却做得不太成功,“我叫凯文?安德森,是这个机构的总理。”他笑了,眼神却依然沉郁。
托马斯站起来,有些尴尬。“噢,很高兴见到你。”他不晓得还能对这个人说什么。过去几年,总体上而言,别人对他还算不错,但兰德尔留下的阴影总是笼罩着他,他的心里孤独得很。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和这个男人见面。
“来我的办公室。”总理说道,他站到一边,在身前挥动一只手臂,“去办公桌前找个座位坐下。我们有很多话要谈。”
托马斯低头走进总理办公室,他还真有点担心总理会在他从他身边走过时伤害他。他径直走向最近的椅子坐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他面前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看起来很像木头做的,但多半不是木头的,边缘处摆着几个相框,托马斯看不到相片,他倒是很想看看安德森先生的生活中有哪些瞬间化为了永恒。除了一些小工具,几把椅子,还有嵌在办公桌中的一台智能终端,整个办公室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总理快步走进办公室,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他触摸几下智能终端的屏幕,似乎看到了令他很满意的东西,接着,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指在下巴下方搭成一个尖塔。他端详着托马斯,这让托马斯更别扭了。良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安德森总理终于问道。
托马斯整个早晨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但如此一来,关于圣诞节的美好回忆在他心里就变得更为清晰了。他心痛不已,每一次呼吸都针扎一样疼,好像有一块尖锐的岩石压在他的胸口上。
“今天是圣诞假期的第一天。”托马斯回答道,希望能掩饰他有多伤心。有那么一刻,好像有松树味飘来,有辛辣的苹果酒流到他的舌根。
“说得对。”总理说道,他双臂抱怀,好像这个回答让他很骄傲,“今天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对吗?不管信不信教,所有人都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庆祝圣诞节。对了,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过去十年,还有人信教吗?啊,宗教预言的末日浩劫倒是实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很飘忽。托马斯搞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而他目前唯一做的,也仅仅是让坐在他面前的可怜孩子伤心而已。
安德森忽然又有了反应,他探身向前,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圣诞节呀,托马斯。家人、美食、温暖,还有礼物!绝不能忘了礼物!你在圣诞节早晨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是什么?”
托马斯不得不把头侧向一边,尽量控制着不让眼泪从眼里滚落。他拒绝回答如此卑鄙的问题,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这么问的。
“那个时候,”安德森又说,“我比你还要小,我收到了一辆自行车,是绿色的。圣诞树彩灯的灯光照射到新自行车上,闪闪发光,像有魔力一样,托马斯,真正的魔力。那样美好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尤其是当你变成了我这样一个脾气暴躁的老人。”
托马斯这会儿恢复了镇定,尽可能用凌厉的目光看着总理。“我的父母可能已经死了。是呀,我是收到过一辆自行车,但你们把我抢走,我就再也看不到我的自行车了。都是这该死的闪焰症,我这辈子也甭想得到圣诞礼物了。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个话题?你这是在故意戳我的痛处吗?”他愤怒地说出这些话,感觉好了很多。
安德森面色苍白,圣诞的快乐回忆一扫而空。他把手平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你说得对,托马斯。”他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好叫你明白,我们现在想方设法让灾难总部取得成功,这有多么重要,找到办法治愈这种疾病有多重要。而且,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转了四分之一个圈,注视着墙壁。
“我希望能再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