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没有就这样放过那些人,拿了张纸,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以便日后精准打击报复。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聚精会神地研读报纸,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像少了几块的拼图,无论怎么拼,都拼不出全貌。
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能软弱,不能悲伤,必须振作起来,到了深夜,却还是会在被窝里悄悄啜泣。
哭完以后,她喉咙有些堵塞,就去厨房倒了杯白兰地。
谁知,兰斯也跟了过来,撞见她喝酒,顿时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仿佛她正在跟男人鬼混似的。
“你不该——”他眉头紧蹙,生硬地说,“你不该——”
很明显,教养使他无法说出更严厉的指责。
要是平时,她勉强能忍受他的迂腐与古板,可是现在,她爸爸都失踪了,下落不明,他那双高贵的蓝眼睛,居然还是只能看到她不该喝酒。
她从未如此讨厌这个人,把头一扬,冷冷地说:“滚。”
兰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是的,我让你滚。”莉齐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眼睛瞪那么大干吗,你又不是用眼睛听声音。”
“你——你不该说脏话。”
“我不仅要让你‘滚’,还要说关你‘屁’事。”莉齐说,声音忽然放得甜甜的,“这酒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喝?——天哪,你不会以为,这宅子里,还有东西是你买的吧?你知道自己欠了多少钱吗?——是的,那些可怜的商贩没有找你要钱,但并不代表你没有欠。你这栋住宅,你和你家人的吃穿用度,目前都是我在掏钱。我喝几口酒怎么了?——噢,别露出这副表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不能有点儿脑子,女人喝酒并不会使世界毁灭!”
但对于兰斯来说,妻子喝白兰地,还把“上帝”和“屁”并列在一起,的确等于世界毁灭——他一直小心维护的旧世界灰飞烟灭了。
在旧世界里,女人都是娇嫩可爱的小东西。一个高尚的绅士,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呵护这些小东西,不让她们受到伤害。一切有利于男子气概的事物——战争、打架、赌钱、狩猎、酗酒……为了女人的安全,都不能让她们接触。她们太娇嫩了,太可爱了,最好不要接触外面的世界,只在屋里做做针线活儿。
可是现在,娇嫩可爱的小东西正在对他破口大骂——有些粗话,连他都羞于启齿,她却如数家珍。
兰斯上前一步,尽量露出温和的表情,规劝道:“我知道你因为岳父的事情非常难过……但你不该喝酒,女人的身体本就非常脆弱,你又没穿胸衣,更是不堪一击。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不用紧身胸衣加以束缚的话,你的子宫会在体内到处游走……”
他这番规劝还未说完,就被莉齐打断了:“得了吧,伯爵先生。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无知至极。”
兰斯的脸色刷地变白了:“莉齐,这是古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观点,你不能……”
“古希腊早就覆灭了。”莉齐不耐烦地说,“子宫要是真的会到处乱跑的话,我希望它现在就跑到嘴巴里,然后一口吐在你的脸上。”
说完,她居然真的像嚼烟草的男人似的,朝他吐了口唾液。
这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兰斯富有教养的声音颤抖着:“你……我……”
“亲爱的,别逼我继续吐口水,”她微微歪头,声音又变得像蜜糖一般柔滑,“还是说,你知道我最近喉咙很不舒服,所以专门过来说一些恶心的话,逼我对你吐口水呢?”
兰斯完全说不过她,僵着一张脸离开了。
假如莉齐是个男人,他尽可以与她辩论一番,或是发挥骑士精神与她决斗,但她是个女人,他对她束手无策,只能沉默离开。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他,难道她不知道他娶她是屈尊纡贵吗?
他的家世如此显赫,如此辉煌,帝国时代甚至拥有封地和狩猎场,以及铸造钱币的权力。而她的家族是什么?她父亲是个大老粗,狡诈的投机商,为了金钱蝇营狗苟,她母亲则更加肮脏,是个——那个词语,他想一下都觉得污秽——混血儿。
为了家族,他忍辱负重娶了她。
他是整个夏洛莱家族的耻辱,是唯一一个没有娶自己表亲的男人。他娶了一个美丽但野蛮的混血儿。他做梦都在忏悔这件事。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可他并没有把压力转嫁给她,反而竭尽全力想要呵护她。
他告诉自己,她也是有优点的,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只要人们不去四处打听,就不会发现她肮脏的血统。
而且,大多时候她都很温柔,端庄恬静,尽管眼睛转动时,整张脸会显得狡黠又叛逆——但他可以视而不见,假装她是个贤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