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把我从河南老家姥姥那里接到京城的时候,我天天在家哭着不吃饭,他下了朝就常常抱着我到前门大街的茶楼去听戏,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戏楼旁一家点心铺子里卖的芝麻糖。
长长的扭成麻花形状的芝麻糖已经摔碎了,我捏起一块放在嘴里,香香甜甜的,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小山走进来,看见我就说:“小姐,老爷怎么不多坐会儿?这么久没见了。”
我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拿去和别人分了吧!”
小山接过来点了点头,说:“对了,小姐,我进来是想告诉你,太后那边派人来请你过去一趟。”
我父亲才刚走,太后就让人来叫我了吗?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惨白无色的隆冬的天空,透着丝丝冷意,不是我喜欢的天气。
穿过冬日里冷清的慈宁花园,来到慈宁宫,宫里居然寥寥的没有几个人,太后的贴身宫女娇绿把我领进暖阁里。
暖阁里没有点灯,有些阴暗,太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太医。
我走过去行了礼,问了安。太后示意我在软榻下首坐下,笑着说:“皇后前几天抱病在床,我没能去探望,近来身子可好了?”
我前几天被困在山海关,别人可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恭敬地回答:“谢母后体恤,只是小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好。”太后淡淡地说,摸了摸手上那只羊脂玉扳指,悠悠地把话头扯开,“我像皇后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永寿宫里的一个小才人。那时候呀,心里装的全是小儿女的情思,整日里想的全是怎么见先帝一面,怎么才能让他高兴,怎么才能让他对我笑一笑。先帝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再难熬的日子,只要想起他的笑,我就能挺过来。”
她说着,轻轻地笑:“皇帝长得像他父皇,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连脾气都一模一样,从不生气,从不动怒,没话的时候就脸上挂着点笑,安安静静地看着你。皇帝小时候我就想,这孩子像他父皇,心思藏得太深,将来恐怕要吃苦。”她突然抬头看了看我,“皇后,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你年轻的时候做了不会后悔,但是总归有一天,等你上了岁数,会想起那些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会想起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太后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试探我,还是想暗示什么?我不认为她真的只是想跟我拉家常。我理了理思绪,小心地回答:“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太后笑了:“说几句闲话而已,哪里就是教诲了。”却突然淡淡地把话锋一转,“不过嘛,皇后能记下,那就再好不过。”
太后说着,招手示意一直低头站在一边的那个太医过来。那名太医走到我身前,躬身说:“微臣要为皇后娘娘请脉,请娘娘伸出手来。”
我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历来的规矩,太医院的太医每天都要到后宫去给各位妃嫔请平安脉,天天都请脉,怎么今天要专程把我叫到慈宁宫来请脉?我抬头看到太后正看着我微微颔首,摸不准她想干什么,就把手放到桌上的脉枕上。
那个太医刚把手搭到我手上,娇绿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福了福说:“太后娘娘,万岁爷来了,在外殿里等着召见。”
太后微皱了眉,随即舒展开眉头说:“把万岁爷请进来。”
娇绿领命出去,搭着我寸关的那个太医抬头看了看太后,太后向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开手退下。他把手放开的一刹那,我突然发觉这个太医刚才根本就不是在给我把脉,他指节微微弯曲成爪状,分明就是在扣我的脉门。脉门连通全身各大穴位经脉,这个人如果是个内家高手,他一道刚猛的内劲过来,我马上就丢了性命也说不定。
我额头上霎时出了层冷汗,这时萧焕已经走了进来。行过礼之后,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太医,笑了笑:“怎么杨太医也在?母后把皇后叫来慈宁宫做什么?”
“这不是看得很清楚么?”太后的声音懒懒的,“让太医给皇后请脉。”
萧焕笑着:“噢?儿皇也是略懂些医术的,母后若是想知道皇后身子如何,来问儿皇不就好了,何必再劳动太医?难道是认为儿皇本领低微,远远及不上杨太医吗?”
太医的品阶虽低,但是大武素来尊医,太医的地位特殊,有见驾免跪的特权。那个杨太医听到萧焕的话,慌忙躬身说:“万岁爷师从郦医正,造诣早已是我辈望尘莫及。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太后依旧淡淡的:“我想正值岁末,朝政繁忙,皇帝身子又一向不好,因此不想劳累皇帝,现下皇帝既然来了,那就算了。”转而吩咐,“杨太医,有皇帝在,你先退下吧。”
杨太医连忙答应了一声,提起放在桌上的药箱退了出去。
等杨太医走远,萧焕笑着问太后:“母后想知道什么?”
太后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想知道皇后有没有身孕。”
“有了。”萧焕不假思索地说。我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都没听他说起过。
“那就最好。”太后说着,忽然离座走到萧焕面前,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又清减了。”
萧焕垂下眼睛:“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没再说话,放下手走回软榻上坐好:“好了,我这里没有事了,你们走吧。”
我看向萧焕,他抬头冲我微微笑了笑。
我走过去,和萧焕一起告退出来。
走到慈宁花园里,我也不管身后还有一帮太监跟着,就上前两步拉住了萧焕的手,压低声音问他:“萧大哥,刚才你跟太后说我怀孕了,真的假的啊?”
他低声笑了笑:“假的,骗她的,哪有这么快就能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