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利略带感伤地谈了谈自己的不幸遭遇。洛科闭着嘴,脸色阴沉地聆听着他的诉说,马科斯则忙着调制符合自己口味的饮料,偶而抬起头来,几乎要把鼻子和下巴伸到赫利的脸上。他从头到尾仔细听了赫利的诉说,显然他对故事的结尾部分更感兴趣,因为他静静地晃着肩膀,两片薄嘴唇高高地翘着,显然他内心很兴奋。
“然后,你就束手无策了,是吗?”他说,“嘿!嘿!嘿!她干得真利落。”
“在这种买卖中,小孩是麻烦事最多的了。”赫利面带忧伤地说。
“如果我们能买到一种不关心疼爱她的孩子的女人,”马科斯说,“告诉你吧,我就认为是最伟大最伟大的现代的改善了。”说完,他低声笑了起来,好像这会有力地支持他的笑话一般。
“是的,”赫利说,“我从来没有搞清楚这点。那些小孩对她们来说是种难以承受的负担,人们本来以为,帮她们解除这负担她们应该高兴才对,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小孩子越是麻烦,越是没有用,她们却越是舍不得放开他们。情况一般都是如此。”
“赫利先生,”马科斯说,“请把开水递给我。先生,你刚才所说的,我和大家都有同感。以前有一次,当我干这种买卖时,我买了个女的,她身材修长匀称,长得很漂亮,人也聪明伶俐。她有个孩子,病得确实不轻,背还有点驼,于是我把他送给了别人,那个人想留下来养着碰碰运气,反正也没有花钱。但是没料到,那个女人却很看重这件事,你应该看看她闹得有多么凶!真的,那个孩子脾气很坏,整天都烦她,她为什么还要那样看重这个病孩子呢?她不是假装的——她是真哭了,没有一点精神,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一样。想一想,这件事真是奇怪,女人的事,是不会有个完的。”
“我也遇到过这种事,”赫利说,“去年夏天,在红河地区,我买了个带孩子的女奴,那孩子长得很漂亮,两只小眼睛乌黑发亮,就像你的眼睛。但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瞎了,而且是彻底瞎了。我想,我把他卖掉是不会有什么坏处的,所以我没有公开这件事。我用这个小孩子换了桶威士忌酒,但当我从那女人手中抢走孩子时,她却变得像一只老虎似的。那时我们还没出发,我也没给那些黑奴上锁,那女人像一只猫一样跳到了棉包上,把一个水手的刀抢了过去,霎时间,她把大家都吓跑了。等到她发现这样做没用时,便转身抢起她的孩子,头朝下跳进了河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你们两个真是废物!”汤姆·洛科面带厌恶地强忍着听完了他们的故事,说道,“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些黑奴从来不敢这样地放肆。”
“真的吗?你怎么对付他们?”马科斯以轻松的语调问道。
“怎么对付他们?我买了一个女奴,如果正好她也有孩子要卖,我就走到她眼前,把我的拳头对准她的脸说,‘听着,如果你说一个字让我听到了,我会打碎你的脸蛋;我不想听到一个字,即使咕哝一声也不允许。’我告诉她说,‘从现在起,孩子属于我,他不再是你的了,你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联系,只要有机会,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他卖掉。听好,别想什么鬼主意,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生的。’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和我耍心眼,她们知道在我面前,这是没有用的。我使得她们对我言听计从。如果谁敢对此提出异议,啈,”洛科先生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代表了那个不言而喻的结果。
“也许这可以暂时称做‘下马威’吧,”马科斯说。他戳了一下赫利的腰,接着便笑起来。“你不觉得汤姆的做法很特别吗?嘿!嘿!嘿!汤姆,我认为虽然那些黑鬼的脑子都很迟钝,但你让他们都豁然长了见识。汤姆,他们对你的意思不会再有什么疑惑了。汤姆,我说,即使你不是魔鬼本人,也是魔鬼的孪生兄弟。”
汤姆谦虚地接受了马科斯的恭维,脸色也变得像平时那样和蔼了,这种和蔼恰如约翰·班扬所说的局限于“暴烈的本性范围之内”。
晚上,赫利愉快地多喝了几杯酒以后,便开始有了一种自己的道德观念得以升华和扩充的感觉,在同等情况下,一个先生能有如此深思熟虑和重大的变化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
“汤姆,”他说,“你这样做非常不好,正如我一直告诉你的一样。你知道,汤姆,你和我在纳特切斯时经常谈论此事,我曾试着让你明白,我们善待他们一点,仍会赚很多钱,这足以让我们今生过得舒服惬意。这样当我们陷入困境,不能再得到什么东西时,我们也会有一个较好的机会进入天堂。”
“呸!”汤姆说,“难道我不明白吗?别再和我说这些让我难受的道理了,现在我都快要出离气愤了。”说着,汤姆把剩下的半杯白兰地全喝完了。
“我说,”赫利说着,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使劲挥了一下手,“我要承认,我做这种生意全都是为了赚钱。但钱不能代表一切,我们也不是说除了做奴隶生意外不能做别的生意。我们全都有灵魂,不管谁听到我说这些话,我都不在乎。现在不如我把事情都讲个明白吧。我是个信教的人,我也想有朝一日能过上舒服的生活,我想拯救一下自己的灵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为什么还要做坏事呢?现在做事情还是要谨慎一点。”
“拯救你的灵魂!”汤姆轻蔑地反复说着,“如果想在你身上找到灵魂,那还真是麻烦事,你还是省点事吧。即使魔鬼用筛头发的筛子把你筛个遍儿,他也不会找到灵魂的。”
“汤姆,你怎么生气了,”赫利说,“你为什么不泰然听之呢?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
“别再说下去了,”汤姆气愤地说,“我可以听信你的大多数话,但你老说什么灵魂真让人受不了,这样会杀死我的。毕竟,我们之间有什么差别呢?难道你的良心比我好吗?你的感情比我善良吗?这些话都是那样的卑鄙!你想欺骗魔鬼,拯救你的灵魂,难道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吗?你说什么自己信仰宗教,那全都是鬼话,是骗人的。你这辈子已经欠了魔鬼那么多债,现在要算帐了,你却想溜走,没门。”
“哎,算了,先生们,我说我们这不像谈生意,”马科斯说,“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同一事物。赫利先生是个好人,无疑他富有正义感,有良心。汤姆,你有你的处世之道,而且也很不错。但你知道争吵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让我们步入正题吧。赫利先生,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你想让我们去抓那女人,是吗?”
“那女人不关我的事,她还属于希尔比,我要抓那个小孩,买了那个小猴子,真是傻到家了。”
“你本来就傻到家了!”汤姆气愤地说。
“算了,洛科,别再气愤了,”马科斯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看,赫利先生不是让我们有了一份好工作去做吗?你还是在那儿坐着吧,我可是善于谈生意。我说赫利先生,那女人长相怎样?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哇!她皮肤很白,长得非常迷人,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曾打算付给希尔比八百或一千块钱把她买过来,也好从她身上发一笔财。”
“白色的皮肤,长相迷人,还受过良好的教育!”马科斯那犀利的眼睛、鼻子和嘴无一不因为惊讶而活跃起来,“听着,洛科,诱人的开场白。我们甚至可以在这儿做一笔自己的生意。我们同意帮你抓他们。当然那孩子归赫利先生所有,我们把那女人带到奥尔良去赚一笔。难道这不诱人吗?”
汤姆大而厚的嘴巴在谈话中一直大张着,此时却突然闭上了,就像一条大狗咬住了一块肉似的,看起来他在悠闲地咀嚼着这桩生意。
“你知道,”马科斯对赫利说,“我们得到了沿途各个码头法院提供便利的许可,他们常帮我们做些琐碎的事,当然我们也花些钱。汤姆负责打架动手之类的事,我则穿戴齐整地站出来用发誓来圆场,我把皮鞋擦得锃亮,身上穿戴的都是最好的衣物。你要明白,”马科斯说,脸上透露出一种职业的自豪,“我很善于处理这方面的事。今天,我是从新奥尔良来的特卡姆先生,明天,我则成了一个珍珠河边的庄园主,拥有七百个奴隶。说不定哪天我又摇身一变成了亨瑞·克莱先生或者肯塔基的一个老资格的人的亲信。你知道,人的天份各不相同。如果需要打架之类的人,汤姆因为嗓门大而当选;但汤姆不善于撒谎和动嘴,你知道,对他来说那不是他生下来就擅长的。如果这个国家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一本正经地向上天发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可以把它吹得神乎其神,并能出色漂亮地把事情处理好,那我真想早日见到他。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对自己充满自信,即使某些部门比它们看起来更难缠,我也可以把它摆平并蒙混过关。有时,我甚至希望它们再难缠些,再给我找些麻烦,你知道,只有那样,事情才更加趣味盎然。”
洛科,那个我们已让他上场的人,那个反应慢、动作迟钝的家伙,这时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