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瓜地、坟圈子里,到处都有獾窝。这月令公的找母的,整夜在外头瞎跑,摘了帽的狗比一般狗狠,红着两眼上去就咬,一夜能逮四五个。”夏至拉她到歪脖树底下合计,“咱们算笔账,皮毛和肉都有人收,獾油能治烫伤,不说卖给药铺,就是在天桥底下摆摊儿也不愁出不了手。你瞧都是钱呐,一只獾少说能换三钱,走上一夜,比咱们扛刀挣得多。”一头说一头拿肩顶她,“咱们这么一根筋不成,都老大不小了,家底子弱,将来讨媳妇儿得花钱,这钱天上掉不下来,得靠自己挣。逮獾多省事啊,不要本钱,一条狗、两柄钢叉、两个背篓就成了。咱们也试试吧,逮不着当外头玩儿了一夜,逮着了呢,那就是意外之财,多好的事儿啊。”
定宜白他一眼,“德性,就惦记讨媳妇儿!”
夏至嘁了声,“你不是姑娘,你要是个姑娘嫁我,我就不愁了。”
“得得,别瞎说了。”她胡乱回了两下手,转念想想,自己也确实缺钱。要上长白山得有盘缠,奶妈子那男人还动不动进城来找她,张嘴说揭不开锅啦,要钱。不给?不给把你身世抖漏出来!你是温禄的儿子,你爹犯了死罪,你还装良民在衙门当差?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嘛,所以得给他封口钱,免得他砸了她的饭碗,好歹刽子手也是门正经营生。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是个机会,只不过犯愁,上哪儿寻摸狗呢?
“不偷,去鸟市上转转,不是有卖狗的摊儿吗,咱们买一只得了。”
夏至反剪过手,蒲扇在脊梁上拍得啪啪有声,“那儿卖的都是供贵人赏玩的狗,京巴、松狮、藏獒……你买?把你卖了都不值那个数。逮兔子逮獾用不着名犬,就那种土狗二板凳,喂块肉它满世界撒欢,易养活、好糊弄。”
“非偷吗?”她还是很犹豫,“那不太好。”
“大伙儿都偷就不算偷了,再说能偷着是你的本事。”夏至开解她,“看门狗连自己都看丢了,主家也不稀罕了,这得多笨呐,是不是?问人要个崽子重新再养,几个月就能接班儿了。”
定宜说不过他,市井里待久了,为挣俩钱吃饭,谁不动点儿小心思呢!偷就偷吧,反正就这么一回,下回她可再也不干了。
第二天衙门里放了值回来,先洗衣裳,都涮好晾得了,夏至那儿饭也做好了,师徒三个坐下吃饭,师兄弟俩连菜都不吃了,使劲往嘴里扒拉米。乌长庚看着纳罕,“这是怎么了?慢点儿吃,别噎着。来喝口汤……”
这不是着急出去找狗嘛,喝什么汤啊。
“师父什么时候走会呐?”定宜稳住了声气儿问,“上妙峰山得去四天,这么热的气候,住哪儿呀?吃呢?吃怎么打发?”
乌长庚夹菜,看见一根肉丝儿,往她碗里拨一拨,慢吞吞道:“我告了几天假,今儿就走。外头车都预备好了,关城门前出去,夜里赶路凉快。后半夜找个地方搭席棚,哪儿住不是住啊。吃呢,道上有舍粥的,有舍馒头的,你要消暑,还有绿豆汤候着你呢!”说完了拿筷头指点他们俩,“我不在,都给我踏踏实实的,不许惹祸。夏至你是师哥,带好小树伺候好差事,出了岔子唯你是问,知道吗?”
这位师父当得不容易,两个徒弟都是十来岁到他身边,擎小儿带大的,他等于是半个妈。别看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细致起来也了得。不光细致还护犊子,谁敢惹他徒弟,他能和你玩儿命。定宜和夏至有时候嫌他絮叨,可心里也装着他,千叮咛万嘱咐,“您别操心我们,自个儿在外悠着点儿。大日头底下不能跑,今年特别的热,回头走趟会,撂下了,那可不成。”
“死不了。”他搁下筷子,听见外头有人招呼,从墙上摘了草帽戴上,肩上挎好了那个泥黄的褡裢,这就出门去了。
两个徒弟送到门外,一看好家伙,大板车首尾相接,前面栓了四头走骡,车上坐满男女老少,看见乌长庚都给他让座儿。他是会头,坐最前面以便发号施令。都安顿好,赶车的鞭子一扬,“嘚儿”一声,车就出了同福夹道。
紧箍咒卸了,师兄弟俩那叫一个高兴。赶紧的回去收拾,碗也不洗了,都搁在桶里浸着。拿上一绞绳子,再揣上一块下了蒙汗药的肉,趁着天没黑,走街串巷物色好狗,等入夜就下手。
大英和以前不一样,历朝历代都有宵禁的,大英没有。内外城门落了闩,只要不出城,内廓随意溜达。
京里庙会多,像现在的天儿,大太阳底下不敢摆摊儿,都瞅准了晚上出门挣嚼谷。天桥那片啊,还有日坛那块都不闲着,一到傍晚,什么人都出来了,狼一群狗一伙的。有开场子摔跤的、有卖花生米豆汁儿的、还有卖香卖鸟儿的……只有你想不着,没有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