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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1页)

敖绪哲是我们县公安局出了名的一个怪人。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方面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但性格就有点儿特别了。他的思维方式与常人相比,好象始终是反着进行的,比如你与他谈正经事,他却总以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态度对待你,而你与他说些开玩笑的轻松话,他却一本正经,严肃得让你没法将玩笑话继续说下去。他原本是武汉市司法局的一名普通干部,也没犯什么错误,结果竟然被贬到我们县公安局当了一名普通的民警。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我估计全是由他那怪异的性格造成的。

“有异常情况吗?”我问他。

“你看这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异常吗?”他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就这副德性,也就懒得与他计较,但内心里仍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我将目光转向那姑娘,没想到她竟以一种诧异并固执的眼神盯着我看,即使我们两目相遇,她也没有回避。毫无疑问,这姑娘与敖绪哲一样是个有性格的人。

“真的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我再次将目光转向敖绪哲,一脸严肃地问。我自忖他还不敢在我面前打马虎眼。

敖绪哲摘下帽子,搔了搔有点稀疏的头发,慢慢地说:“反正我没有看见那小孩从公园里出来。”他突然像想起一件事,语气也变得急促了,“半小时前,我看见县城里有几个小混混也进到公园里去了。看他们那表情和着急的模样,不像是来公园游玩的。”

敖绪哲的话一下让我警觉起来,我盯着他:“你没看错?”

敖绪哲白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哼,你曾队也太小瞧人了。在公安局呆了这几年,县城里那几个小混混我还不清楚吗?”

这时我已没心思向他说什么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涌上我的脑海。我由敖绪哲所说的几个小混混想到雷子那张略显惊慌的脸,由雷子那张略显惊慌的脸进而想到昨天晚上游局所说的那孩子可能有危险那句话。潜意识里我感觉今天在这白云洞公园里将有大的事情发生。

“你继续在这儿呆着,特别留意那孩子,不要让他从人群中溜出去。”我叮嘱敖绪哲的同时,招呼杨新愚进了公园。

公园里的游人太多了,一个个摩肩接瞳,争先恐后。细想起来,我上次到白云洞公园来玩还是十年以前,所以,对眼前公园里的一切我竟感到有点儿陌生。杨新愚较我熟悉多了。他建议我沿游人游玩的方向走,即前洞、中洞、天井和后洞方向搜索。他则沿洞口左边的一条小径直接上到山上,然后顺着山梁走过山顶上那个亭子,爬到后山上,我们就在那儿汇合。他说外地来的游客对公园里的路不熟悉,一般是原路进去,原路返回。而本地的游客则一般选择沿洞口进去,穿洞而过后再上到后山,返回时不走原路,而是沿着洞子上面的山梁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返回,这样洞子里的景致看了,洞子上面的景色也没有遗漏。我觉得杨新愚的意见有道理,就照着办了。

我随着人流进了洞子,感觉一股潮气夹杂着浓烈的土腥味扑面而来。洞里的温度最少比外面要低两度,我虽穿着春秋制服,但仍感觉一股凉意直透后背。我记得十多年前来这儿玩时,洞里的光线非常差,得时刻留意脚下的路面,否则有可能摔跤。但现在,洞子的两壁上都装上了五颜六色的彩灯,不仅照亮了人们脚下的路,同时也使整个洞子里的一切笼罩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神秘世界里。人们照相时不时闪烁的闪光灯,也在一定程度上使这神秘世界充满了动感。前洞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半空上,像玩杂技一样,正惊险地在“白云洞”三个大字上制作拓片,他的助手,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姑娘用手电光聚精会神地照着那位老者,深怕他有丝毫的闪失。人们常说为真理献身的人大有人在,而我认为为艺术献身的人也不在少数。无梁殿那儿好象是在拍什么新闻片,县电视台那位留着披肩长发的摄影师正扯着粗嗓子指挥几位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孩在那尊观音像前夸张地摆着姿势。这儿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游客,大家一个紧挨着一个,连插进一只脚的空隙都没有。有些大人深怕自己的孩子看不真切,竟将孩子扛在肩头上。毕竟隔得这样近看那些神秘的新闻工作者制作节目在平日是难得遇到的。对于所遇到的一切,我是没有心思仔细看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更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我留心着每一个人的面孔,特别是对于那些年轻人,我更要多看上两眼。同时,我也仔细地留意着洞中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洞壁上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处。我甚至连前洞中的那两个支洞也钻了进去,希望能够找到那个我自认为已处于危险中的少年。

搜索到后洞时,我突然感觉洞里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往洞口涌去,仿佛我刚才经过的洞口那儿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我几乎是身不由已地被人流挟持着沿原路到了洞口。原来是县城里的两个混混与四、五个穿着光鲜的外地年轻人在洞口前打成了一团。游客们都是为看热闹进而一窝蜂似地往洞外涌。那两个混混一个长得瘦高瘦高的,留着两撇滑稽的胡子,另一个长得墩墩实实,穿一件鲜红色的T恤衫,身上的股肉一块块在紧绷的T恤衫里面突显出来。由于人少,他们明显吃了亏。高的那个鼻血都流了出来,而矮的那个T恤衫的领口也被撕了一个大口子,但他们仍一脸凶相,没有一点儿退缩的意思。那几个外地人一听口音就知是从武汉市来的游客,他们人多势众,从打架的凶狠劲看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仅身手敏捷,而且手里都顺势拿了些砖头、木棍什么的。几个穿着光鲜的姑娘,好象是他们的同伴,站在一旁发出一声声夸张的惊叫。周围看热闹的游客,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围成一圈,都用一种欣赏的表情看着那几个年轻人在圈子里打得你死我活。出于职业习惯,我大吼一声,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隔在打得难解难分的双方之间。由于我穿着制服,那几个武汉市的游客明显怔了一下,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但那两个混混好象压根没看见我,仍拳脚并用地打向对方。其中那个瘦高个弯腰拣起对方扔在地上的一块砖头,顺势砸在对方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的额角上。只听一声闷响,鲜血立时顺着那年轻人的脸颊流了下来。瘦高个的举动一下激怒了我,我右腿往后退了半步,一侧身,顺手一个锁喉动作就卡住了他的脖子。到这个份上,他竟像一条被抖散了骨头的蛇,虽然手脚仍在不停地挣扎,但一点儿劲道都没有了。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我的肩头上,痛得我一哆嗦。我转过头去,看见那矮个子手里拿着一根茶杯口粗的木棍,正用恶狠狠的目光挑衅地看着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安,我是第一次遇到胆敢向我动手的家伙,由不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怪声怪调地吼了一声,一使劲将瘦高个推向那矮子,在矮子惊慌失措地躲避瘦高个的当儿,我一个旱地拔葱,右腿就实实在在地踹在矮子结实的胸脯上。这一脚我用了十足的劲,感觉就像读警校时在砖墙上练习前踹一样。那矮子在向后踉跄了两步后,像一堵墙一样轰然倒地……

在我将这场混战完全制止后,敖绪哲以及石洞派出所其他几个穿便服的民警也赶了过来。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几个参与斗殴的一个没有拉下,在游客们毫无表情的目光下,全被带到石洞派出所接受处理。我跟在他们后面走到公园门口时,突然想起今天到公园来的目的,急忙吩咐敖绪哲先将这帮家伙在禁闭室里关起来,然后马上赶回公园,继续不遗余力地搜寻那孩子。现在想起来,幸亏我当时清醒过来,如果仍像以往那样将那帮家伙带到派出所,一个接一个地问姓名,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做笔录,那少年可能就遭毒手了。真的,那会儿我压根就没有想到这场斗殴会是雷小明这小子故意导演的,目的在于分散我们搜寻那少年的注意力。

……

我是在后山那片叫做半边崖的地方发现那少年的。

从公园门口折回来后,我沿原路穿洞而过,又爬到洞顶的山梁上,不仅没见着那少年,连杨新愚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在山梁上的亭子那儿歇息了一下,擦了下汗水,然后抽了根烟。举目四望,竟忍不住内心里一阵发慌。这亭子在公园里算不上最高点,但站在这儿,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东边县城里的电视塔塔尖,在黛绿色的山影中清晰可见,而更远处的青龙山竟变得像雨雾一样蒙蒙胧胧。南边的远处是图画般的农田,黄色的油菜花夹杂在绿色的麦田里,像一幅展开的巨大花布,既清晰又蒙胧。而近处则是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小山包,三三O三厂独具特色的红色厂房无规则地塞满了山包间的沟壑。而西边和北边是绵延不绝的八分山,山上植被茂密,虽然隔得远,但我仍仿佛听到那让人心悸的阵阵松涛声以及嗅到那沁人肺腑的山野气息。我为什么心里发慌呢?主要是缘于眼下的一切。你说,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寻找那个故意躲避着我们的少年,岂不有如大海捞针一样吗?

转眼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跑了三个多小时,加之未吃中饭,我不仅感到累,并且肚子也饿得厉害。沿着山梁往西北方向走到第五个山包时,我感觉双腿像灌了铅水一样,重得迈不开步。我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来喘口气,并且点上第二根烟。这地方在整个公园中已非常偏僻了,除了腿脚好的年轻人喜欢到这儿来转转外,很少见到其他的人。在我将一根烟抽上一半时,一男一女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一脸惊恐,沿着前面的山梁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坐的地方跑过来。他们看见我就像遇到救星一样,一左一右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结结巴巴地将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告诉我。原本他们在那边的山梁上看见有人在山沟里打架斗殴,好像还有人动了刀子。

我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撩开双腿就往前面的山梁跑去。到最高处时,我才发现那两个学生不知是由于惊恐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他们不仅说错了地方,并且将一场行凶场面说成了打架斗殴。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八分山东南面伸出的一个小山梁,与八分山巨大的山体几乎呈平行状态。这个山梁由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山岭组成,像一串用绳子连着的珍珠,绵延有五六里地。山梁的最南端就在我曾经停留过的那座亭子。特殊的地理结构,导致山梁与八分山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沟壑,有一条小溪沿了这沟壑直接延伸到公园的门口。沟壑两边虽然长了不少的叫不出名字的荆棘,但由于居高临下,所以沟底的一切仍然一览无遗。我没想到离公园这么远的沟底下竟有许多的游客,单从那密密麻麻的人头来看,起码不少于五十人。他们在山脚下那面形似镜面的石壁前围成了半圆形,嘴里在乱七八糟地不知喊些什么,而在这半圆形的圆心处则是两个穿短袖衫的男子正在疯狂地围攻一个身体纤细的少年。那两个男子一个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西瓜刀,另一个则轮着一根看似铁棍的东西。那少年面对这两个男子一点儿也没有显出畏惧,挥舞着一根枯树干与这两个男子抗衡着。为什么说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斗殴呢?因为那两个男子下手凶狠,招招式式不是要将那少年制服,而是要他的命。更重要的是,那苦苦挣扎的少年就是我们现在想办法必须找到的人,谢小芬的儿子!

真的,即使是现在,每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种不可言状的悲哀和愤怒仍不由自主地充斥我的心头。记得是有位伟人说过:物质文明的发展是以精神文明的堕落为代价。开始看到这句话时我还有点怀疑,但在现实面前我确实无语了。不能否定,这几年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确实有了大的改观,但物质以外的东西呢?虽然还不敢说堕落,但在我的感觉里最起码较以前有了明显的退步。就说眼前吧,几十个人围着那两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只是一味地叫喊,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帮帮那无助的少年。我想起小学时学过的鲁迅的那篇文章,日本人屠杀中国人,围观的中国人却一脸麻木,无动于衷。那时候中国人未被唤起,才出现这样让人心酸的场面,但现在的中国人被唤起了,为什么面对凶残仍是一脸麻木,无动于衷呢?出于习惯?出于畏惧?还是出于骨子里原本存在的劣根性?对于这些沉重的问题,即使是现在,我仍不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我的左边是高达几十丈的悬崖绝壁,我没有办法立即冲到沟底,只得顺着山梁往八分山那儿跑,然后沿着八分山与那道山梁交汇处的一道缓坡下到沟底。那样远的距离,我估计等我赶到沟底,最快也得二十分钟,而那少年的性命肯定不保。如果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被那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杀死,这辈子我即使再干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也无法洗刷掉镌刻在心头的耻辱二字。人到了这个份上不仅失去了理智,连记忆也完全丧失。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沟底冲去的,其间我叫喊了些什么,摔了多少跤,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反正在后来我将甘光忠送到医院的手术台上时,医院的丁院长死活也要将我摁在另外一张手术台上,他以为我也在搏斗中受伤了。大家后来讲,我当时的模样不仅像受了伤,并且给人的感觉伤得不轻,身上的制服被荆棘扯成了布条条,脸上血肉模糊,膝盖上、手臂上以及整个脖子都被血水染红了。当然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有我自己的血,但更多是甘光忠的血。

我是在八分山与那道山梁交汇处的那道缓坡上看到甘光忠和那位台湾老人挤开人群,赤手空拳冲向那两个歹徒的。那个少年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最危险时刻。他被那两个歹徒逼得不住地往后退的过程中,突然被脚下的一块石头拌倒,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那拿刀的歹徒怪叫一声,举起西瓜刀就往那少年的胸部扎下去。这时候,甘光忠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大吼一声冲过去,抬腿一脚踹在那歹徒的腰部。就是这一脚救了那少年的性命。事后我们才想象得到甘光忠这一脚的力道,即使不是尽其所能,起码也是那歹徒罪有应得,因为这一脚的直接结果是导致那歹徒腰椎骨盘立时错位,整个人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一样惨叫着,在地上不住地抽搐。但是,毕竟年纪大了,由于用力过猛,在给那歹徒重创的同时,甘光忠自己也失去了重心,一下摔倒在地。在他还未爬起来时,另外一个歹徒手中的铁棍就重重砸在他的左边额头上,鲜血立时染红了他的整个脸颊。那歹徒挥舞着铁棍准备砸向那少年时,台湾老人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抱住了那歹徒的腰部……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现场时,几乎没费用什么力气就将那两个歹徒收拾了。不,那个持刀的歹徒根本没用我费力收拾,甘光忠的那一脚委实太厉害了,那家伙痛得在地上直打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个持铁棍的歹徒与台湾老人抱在一起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时,我只是扯过他的左胳膊,一个反剪,他就痛得整个人缩成了一只虾米。以后发生的一切我都没甚深刻的印象了,只是感觉围观的游客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并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霎那间将我们完全淹没……

甘光忠是被我背出公园的,而那两个歹徒被围观的人群用藤条捆得像个粽子后,被大家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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