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文乐的姥姥姥爷就回来了。颠簸了大半天,下了马车时,权姥爷觉着屁股都快散架了。
回家也不曾歇脚,几乎是进了权府,就往文乐那小院子里去了。
文乐常年习武,耳朵灵,躺在床上听到院中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起身穿衣。床上的傅骁玉可没这么大的耳力,看着外头天色雾蒙蒙的样子,皱着眉翻了个身。
收拾好的文乐扭头看傅骁玉还嗜睡得很,不忍心把他叫起来,干脆给他掖了掖被子。难得不用上朝,傅骁玉总算是把自己平日没睡够的懒觉一并睡了出来,哪怕睡得再早,白日也要赖在床上不动弹。
平日两人都是文乐在床上躺着,看傅骁玉穿衣梳头去上朝,倒是头一回自己起身了,他还躺着。
文乐细细地打量他一番,笑着用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这才起身,把帘子一拉,往外走去。
外头果然热闹,权府数一数二的人物都聚集过来了。
连还在睡梦中的权谨都被叫了过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似睡得不自在,整个人困倦得紧。
文乐开了门,快步走到人的跟前,对着院中石桌旁唯二坐着的两位老人磕了个头。
还没说话呢,文乐就被其中一人给扶了起来。
姥姥慈眉善目,这辈子养的三个孩子,除了小儿子权谨暴躁得跟个小旋风似的,两个女儿都是大家闺秀,教养得当。
要不是怕到了年纪,会被送进宫里做秀女,一不留神在万千佳丽中脱颖而出,那就是享受常人之上的荣华富贵与无尽孤独,除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家,谁会舍得把自己孩子送进宫里呢。赶上文帝大选秀女,没了法子,只能想办法早些嫁出去。
二女儿还好,自小就与镇国府订了婚约。
大女儿是吃尽了苦头,权家二老到现在午夜梦回都在后悔自己识人不清。
儿女都是爹娘前世的债。
权姥姥打量着文乐的脸,笑着伸手用手帕擦去他嘴角还残留的湿痕。
文乐脸一红,连忙接过自己擦了擦,说道:“文乐不知道您回来这么早,院子阴凉,怕让您久等,就火急火燎地出来了,姥姥别生气。”
权家小儿子脾气暴,小外孙于三儿又文不成武不就,傻里傻气的。文乐几乎算得上完美的小外孙了,长得好,又知礼数,还是那有名的少将军。
权姥姥笑着拉他坐下,让小丫头倒上热茶,说:“我和你姥爷去山上拜佛,怕你事情繁忙,在这儿不长住,就赶着回来见你一面。年轻人哪个不是觉多的,你年纪还小,多睡睡好,长身体呢。”
权姥爷长得比较威严,胡子已经花白了,眉头不用皱都有十分明显的纹路,想来也是个平日爱操心的主。他不爱说话,文人气质十足,对文乐起晚的样子颇有微词。
权姥姥与镇国府夫人是手帕之交,早在肚子怀着娃的时候就定下了亲,也就是文长征与权峤的娃娃亲。
但权姥爷是看不上文长征的,他老觉得对方常年习武,是个粗人,哪儿配得上他娇花一般的权峤。
家里还是权姥姥做主的,这个婚事说定下就定下了。
有二女儿的婚事作陪,大女儿的婚事由权姥爷一手操持的,选了陆洲城中最富文采的学子,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可谁知这满口风花雪月家国情仇的诗人,骨子里也是眷恋女人皮骨的浪子,硬生生把他们大女儿蹉跎了。
权姥爷不喜文长征,自然也不喜文乐。
文乐这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模样,与他那爹一模一样。
权姥爷怕自己妻子生气,虽心里不喜,却也按捺着这一分,看看天看看地,坐在桌前品茶,也别有一番风味。
文乐早起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肚饿得厉害,与权姥姥说起家长里短的话,怕肚子响了丢了礼数,把那茶当水一般喝。
权姥爷暗自摇头,心里只有四个字:牛嚼牡丹。
权姥姥叫人去厨房催促摆膳,就说在这儿小院吃顿家常便饭。
权谨打了个哈欠,四下望望,心想这傅骁玉是还没起怎么着?
刚想着呢,那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子里不留人伺候,马骋在文乐出现的时候就自觉站在他身边等着吩咐。傅骁玉自己梳了头,将碎发往上别去,扶着琉璃冠,推门而出。一身玄色长袍上头用银线绣着白鹤,外头的罩衫轻薄,衣摆用细碎的宝石嵌了底。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大公子,没有那些琐碎的规矩。
似察觉到了众人的眼光,傅骁玉略一抬头,没有一丝被紧盯着看的窘迫。他仔细地将琉璃冠别好,不慌不忙地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行了礼。
权姥姥还未说话呢,权姥爷就是一声明显的“哼”。
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更是没人说话。
文乐表情微敛,看不出心里想什么,却收回了与权姥姥相握的手,拉着傅骁玉坐到了自己身旁。
傅骁玉二品高官,文乐的少将军才是那个虚职。
只是嫁给了镇国府家,又不是嫁权家,这个脸色摆得,属实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