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那年泊雪渡口不告而别?
洞庭论剑之后,又因什么不开心?
这两件事,与今日心情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对长孙茂萌生期许,又一次次期望落空。
从武陵源回山,因那日洛阳险些说错话,往后喝酒,这小子事事提防着不敢贪杯。
盛夏前后,各地荔枝道御贡的荔枝陆续飞驰到长安。往年这时候,两京都会送四笈腊封了枝条的荔果上山。但那年那几日,师父与樊师傅上清凉寺挂单去了,不在寺里。涪州来的荔枝,到长安已有六七日,过时便不够新鲜。长孙茂四哥封了县公,几位姐干脆以吃荔枝为邀,请她去长安府上做客。
长安城她去过不少次,但只夜宿过零星几次。长孙府宅子位于崇仁坊东南隅,与平康坊仅隔着条东西横街。府门对着大街开,门开在坊墙上,左右各列着几排戟架,宅外、宅内皆有甲士豪奴看守。宅子占了近半坊,仅是厨房便有一间逆旅邸舍大小。遍请友人上千,夜里吃烧尾宴,请来三四十位饮妓做“席纠”,行罢“骰盘令”又行“抛打令”。长孙茂狐朋狗友最多,见请的这师姐是个豪爽江湖人,席间纷纷来同她劝酒。二三十斤酒下肚,越喝越清醒,劝酒的反倒给她喝醉了一大群。
席间长姐问他,“既有这么厉害的师姐,这几年习武,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长孙茂无所谓道,“也就那样。”
有朋友喝倒彩,“去年终南山上出尽风头的是谁?”
他摆摆手道,“白捡了个头筹罢了。”
席间众人皆多少听过昨年终南论剑的趣闻,一时哄笑不已。
长姐叹气道,“父亲位列凌烟阁功臣之首,四位哥哥如今皆算得小有功名。五弟与七弟二人几年前亦入了尚衣局,就只你仍不改这顽劣性子。别提比之父亲哥哥们如何,单论七弟,你这做兄长的站到他跟前去,挺不挺得起腰杆?”
七弟笑道,“来年六哥也尚个公主郡主的,拜驸马郡马都尉和大哥平起平坐,几个哥哥到他跟前,还得矮上半截呢。”
长孙茂拿扇子赶他,“管我娶谁做甚,总也比你高半个脑袋。”
说话间,一群王公子弟又起身劝酒,叫饮妓换个时兴律令行一行。叶玉棠见他玩得正在兴头上,借口醉酒离席。长孙茂长姐领去他院中,路上说了一番此人从小聪明,学什么都快之类的话。十三岁考制科一气考了四科,文、儒、韬略、超拔样样皆精,入宫在太子少傅属下做了一年半载冼马,本要去考明经却又没去,回家只说要习武。如今四五年又过去,却还是老样子,半点长进也没有。后又一番感慨说道,但凡此人能有些个长性,比之一众兄弟哪里会差?
领她在院中转了一圈儿,不多时便回到席中去了。她经过书房,透过五色纱窗,隐隐见得四面墙上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上头或贮书,或悬琴、剑,或置笔砚、瓶花,和这比起来,少室山上那点东西,倒真像是他随手携带的,便入了书房之中,随手翻了翻这人往年时题的字,画的山水、三友,没留神天色暗去,卧在美人榻上阖眼睡了过去。不过闭眼打了个盹的功夫,有人进的院中来,从西厢房寻到东厢房,挨个寻了个遍。
最后推开书房虚掩的门,方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进来,在美人榻边停了脚,轻声喊她,“棠儿?”
她在塌上睡得正舒服,不大想搭理他,阖眼接着睡觉。
过了阵,他又问,“棠儿生气了吗?”
她一怔,正欲开口说话,这人亦在不宽的塌上躺了下来,手脚并用将她裹挟进怀里。
这人不知何时蓄的发,那时正长到个极尴尬的长度,扎得她脖子耳朵针扎似的,毛刺刺的又痒又痛。胳膊腿扒拉她进怀里时,动作迟缓又滑稽,说起话来语速迟滞,一身扑鼻酒气,想是回家一高兴,贪多几杯便醉了。下巴搁在她肩头,嘴近乎贴着她耳朵根子,也不知在恼什么,骂了句,“尚个屁的公主郡主……”
叶玉棠心正笑着:你想尚,也得别人看得上啊。
紧跟着,这人又仿佛满腹心事,轻轻一叹,声音更小三分,只剩下气声,“不如棠儿嫁给我。”
她忽地一怔。
后头又是一句,“往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便谁也管不着了。”
她回神一笑,赏他一个暴栗。
酒劲上来,他大抵倦极,迷蒙之间,间或喊一声“师姐”,又或问一句,“好不好?”
过后便靠在她肩头呼吸渐渐浅去。大抵是天太热,醉酒之人更是体热,他醉话说得爽了,闭眼呼呼大睡,她却再也睡不着,睁眼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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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光明圣教在居延海与贺兰山之间大肆活动起来。叶玉棠应韦阁主邀,与长孙茂扮作往瓜州运送红货镖师之一前去诛杀千目烛阴。其间险些生擒过他一次,却因沙暴错失良机不说,被困大雪山。两人在风雪之中走了三天三夜,寻到一处山洞躲避暴雪,在洞中寻到两大酒坛。叶玉棠深知他内力不济,几近冻的神智不清,唯恐他难以维系体力,自己先开一坛子饮下,又问他敢不敢喝。一激之下,他自然另启一坛,喝了个大醉酩酊。趁他熟睡,她出洞猎回一只雪豹,在洞中点上火烤了豹肉,两人方在暴雪之中捡回条命。
那次醉酒,他倒醉得乖巧,躺在角落睡得死沉,倒不是长孙府中那般醉话连篇的样子了。
从瓜洲回到中原,便听说皇后给他指了个未婚妻子,父亲来信,要他“早日回京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