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环绕在脊梁,我的呼吸愈发小心,尽量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轻微的移动也不敢。我紧紧盯着对面阿撒谢尔那张在我面前永远不变的脸,但却不敢在脑中有任何的评价。
路上的景物向后倒退着,阿撒谢尔的眼中看不见任何波澜,除了平视着一个不曾移动的点外,他似乎不会有任何的举动。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一尊塑像。
可是他越是如此,越是令人不安。
我撇过头,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故作轻松。
这条路,再熟悉不过。拿着酒瓶叫骂的粗鲁醉汉,倚靠在打扮得花枝招展,故作娇*羞的妖冶女人身上,踏着奇特的八字步伐,又灌下一口酒后,扯开吞了无数煤灰的沙哑嗓子,嚎起口音极浓的乡间小调的片段。踉踉跄跄地颠到大路中央,冲那掂起肚腩,叼着烟斗,趾高气昂的商人打着招呼……更加远处的小巷里,手臂上纹着奇特纹身的工头,嘴角衔着白色的不知名香烟,举起鞭子挥向几个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劳工,旁边的妇人摇着蕾*丝折扇,鄙夷的面孔正好被端着调色盘在路边写生的年轻人捕捉;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与我们擦身而过,车厢“吱呀吱呀”的响声,简直就是八十岁老头的骨骼在碰撞,醉汉和他的女人,惊叫着躲避到附近饭馆的休息区内,工头还在继续骂我无法想象的粗陋词汇,远远地还能看见从他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年轻人的调色盘飞到了妇人堆砌的宽大裙子上,没有拿稳的画笔给画上的人像添上一笔狰狞的疤痕,汽笛一样尖锐的叫骂声被马车远远甩在后面……
这里与伯爵府邸所在区域完全截然。是多数贵族不愿踏足的地方,同时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狱——白教堂。
白教堂是位于伦敦东区塔村区的一个区域。虽然位于大英帝国皇家的直接治理下,却依然是个不受到管制约束的地方。苏格兰场曾经对本区域投入大量警力进行整顿,但由于这里居住太多移民者,所以收效甚微。在多次的清洗无功而返后,苏格兰场对于这一带的整体治安也渐渐听之任之,偶尔委任一两名当地选出警长探长之类的人员,在这里协助管理,不过往往最后演变成相互勾结……
于是,就成了苍蝇找到了合适的温暖巢穴,绝大多数的无业游民,黑帮一类的恶劣分子,开始在白教堂这带集结。最后演变成为伦敦市区一个黑暗的角落。说角落一点都不过分,在这里长大的我,从小便明白一件事情,这里是个永远没有阳光的地方,充满了野蛮的气息,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不变的定律。
这就是我渴望力量的原因,也是印刻在我的心底,充满黑暗的烙印。
只是,他让我来这里看什么?力量?这里能有什么力量,除了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肮*脏,还能剩下什么?我心里嘀咕。
阿撒谢尔打开车门,恭敬地行着标准的礼仪,待我下车时,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回响:“少爷,殿下说,来这里寻找力量,不要用眼睛。”
殿下?我沉思了片刻,是指他吧,可是为什么要称呼他殿下?我十分困惑,不过阿撒谢尔一定不是平常人,我心里兀自地猜着。
小小一瞥,我看见阿撒谢尔嘴角诡异的弧度,如无声的语言:你说对了。
我不敢继续看下去,侧过头,朝着阿撒谢尔指引的小酒馆走去。
昏黄的灯光缠绕着张牙舞爪的人影,烟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呈现怪异的青色。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和劣质的酒精掺杂一起,在吧台旁边那个抱着手风琴的男人,用手揉揉鼻子后,猛地吸了口气,露出极为惬意享受的模样,白色的啤酒泡沫还挂在他卷卷的棕色胡须上……我皱了眉头,却在心里升起讥讽,这是我五年前最应该熟悉的场景,现在竟然会如此的厌恶。
我捂住鼻子,想离开这个地方。回过头,阿撒谢尔极不友好的模样正巧映在我的双眼内,我扭头,逃避着阿撒谢尔的双眼,却深深感觉,他的目光像针刺在我的脊梁内。我无法擅自移动半步。或者说,我不敢。
第七章
“嘿!毛虫!”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这个让我每每午夜梦回,只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声音,在七年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朝着那里看去,乔利正叼着一根香烟,斜靠在吧台上,一脸痞气地望向我这边。酒保对他的模样超乎寻常的恭敬,如果他不是有了让人畏惧的来头,就是成了这方的恶霸。在阿撒谢尔目光的压力下,我尝试自己分析。
来源于童年不堪的回忆,和对他的恐惧让我往后退了两步。我想离开这里,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想。没错,我的确痛恨乔利,恨不得他去死,但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和如此强壮的他对抗。我想起昨晚的那个梦,那个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哭泣的梦。
我撞到了阿撒谢尔的身上,突然有种没由来的快乐,他一手托住我,一手扶在我握住手杖的手上,俯下身说:“少爷……”
等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在孤儿院里任人欺凌,没有反抗之力的雅各布·格林菲尔德了,我现在是雅各布·乔纳森。乔纳森伯爵名义上的亲生儿子,未来伯爵的头号继承人。
我挺直腰杆,鼓起勇气,紧紧盯住嘴里叼着劣质烟的乔利朝我走来。他笑容还是和记忆中轻蔑得可恶:“嘿!毛虫!”
我努力保持着冷静,死死地攥住手杖,身体如同他送给我的那只上足发条的玩*偶。因为我相信,只要有阿撒谢尔在身边,就一定不会再让我受到任何人的欺侮。
接下来,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乔利在我的眼前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把木质的吧台撞出一个大窟窿,碎屑横飞,酒瓶从后面的酒柜上倒下来,瓶口正好对准乔利的头上,清凉的酒液顺着他金棕色的头发一滴一滴滴落下来,汇成一条俄蒂尼索斯的小河。
“嘿!”他甩甩头发,抹了把脸,居然支撑着站起身来,气焰嚣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我!”他冲着我身边的阿撒谢尔咆哮道。疼痛和愤怒让他的面目扭曲,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乔利如此狼狈的模样,这曾经是我经历的一切。
阿撒谢尔看着乔利,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只是这种挑衅的笑容让人惊恐。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担心阿撒谢尔。
“干什么!干什么!”门外一名听见骚*动的警官拨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进来,提着警棍胡冲乱撞的举动,简直就是瓷器店里的蛮牛。他也不看向我,径直就朝乔利走去,“伙计!你怎么了,谁干的?他?好,让我看看是哪个混球这么大胆!”他和乔利嘀咕了一阵,转过身来……
“是你!”他竟然笑了,“毛虫!几年不见,你胆子大多了。”他这么说着,刺耳的笑声根本是一种对我曾经懦弱的讽刺,我憎恶那种过去!他也许没有看见旁边的阿撒谢尔。
“你居然敢打伤乔利!”他吼道。
我注视着他。只要知道有阿撒谢尔在身边,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害怕恐惧以外的感觉。
“哦,让我想想,我们软软的毛虫今天……”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便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吓得闭上了眼睛。好久都没有听见声音,我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阿撒谢尔扬起胳膊,脸上却依旧是微笑着。
一旁头发散落,胡子拉碴,身上不知道穿着什么颜色衣裳的邋遢醉汉仰头干了一扎啤酒后,继续看着戏。
“你居然敢袭警!”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波奇摇摇晃晃好一阵后,指着旁边那位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醉汉叫骂道。
“我尊敬的警察先生,”醉汉翻着白眼,打了个酒嗝,咂咂嘴,两手一摊无辜地说,“打您的那位绅士在那个方向,我只是在旁边看戏而已。”说完他拿起空空的酒杯,反扣着摇了两下后,冲着躲在后门那里,用托盘护在头上的年轻酒保嚷道:“嘿!我的啤酒呢?”
观战的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