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枪。这是一支装达姆弹的点二二口径的短筒枪,小而结实。在五公尺以内的距离里极其准确,每颗子弹都能在人体里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把手枪紧贴在体侧,跟着前面的男人往前走。但他却忽视了身后的那个女人。
江莲莲在紧张中看见从前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外国人,这本来就使她感到意外。接着,她看见了他贴在体侧的手枪,她顿时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女人,她此时此刻的反应要比托马斯快得多。她既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考虑,完全凭借着本能的驱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她也完全没有看见沙传泰在干什么。她只是看见那个外国人正举起手里的枪,向沙传泰瞄准。她只觉得腹部一阵猛烈的收缩,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喊叫。她的喊叫是这样的尖而长,以至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了极其短暂的片刻的停顿。
在这个时候,她的脚离开了离合器。尼桑车突然地向前滑去。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并转动方向盘,汽车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向托马斯的身后撞去。
那是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车顶上的出租车标志十分显眼。它平稳地滑行到饭店的前面,停在一条距台阶还有五公尺的白线后面。司机从里面打开车门。这一点和美国的习惯很不一样,在美国,司机们总是下车打开车门的。
安东尼这样想着,走下台阶,并向出租车走过去。他很想看看司机的相貌,但看不清。他不敢断定这就是安排好的那个司机。
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康拉德正向周围打量着。而走在他左边的冯振德则和他保持着两公尺的距离,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准备绕到出租车的另一面去上车。他感觉到冯振德突然放慢了脚步,随后他发现冯振德正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从侧面走过来的人。那人也正用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盯视着冯振德。
冯振德立刻就认出走过来的人是沙传泰,他从沙传泰的目光里看出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的是,沙传泰已经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小情人,也不知道他已经袭击了他的运输公司。他只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他有些恐惧地停下脚步。
沙传泰冷酷的眼睛里闪着寒光。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两年多,他此时只想用一颗子弹了结这一切。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他不慌不忙地从腋下抽出手枪,并向冯振德瞄准。
这举动是如此公开,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他第一枪就射中了冯振德的胸口。冯振德刚刚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喊叫立刻嘎然而止,他的头低下去,双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向后退去。第二枪射中了他的头顶。血喷溅出来,就象在空中撒开一张红色的血雾。他仰头向后裁倒下去。
安东尼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是我吗?为什么?他勉强站立在原地,怒视着这个人。康拉德则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弯下腰,做出随时准备躲避的姿态。
但沙传泰并没有向这两个人多看一眼。相反,倒是并不在他的视野之内的克里斯蒂安却意外地送了命。他和康拉德一样都弯下了腰,随时准备躲避,所不同的是他不必要地喊叫了一声,这不过是出于一种想吓阻敌人的动物本能,但他的这种姿势再加上这一声几近疯狂的喊叫,使沙传泰误以为他要扑过来,掉转枪口向他射了一枪。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但从他一举枪开始,他就仿佛听到一阵尖锐剌耳的喊叫声。这喊叫声是那么严厉的一种警告,警告在他的周围有某种危险,他出于本能地低下头。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脑后传来一声吓人的枪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扭回头,他所看见的事情就象慢镜头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子的外国人,手里握着一支左轮手枪,向下移动着枪口向他瞄准。而江莲莲的尼桑车就象一台推土机一样无声无息地碾过来,撞在他的身上。那个外国人向前摔出去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口冒出一团火光,子弹在沙传泰的脚下炸出一个很深的坑。枪飞了出去,车轮蹦跳着碾过他的身体。
沙传泰完全出于本能,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汽车滑行到他的身边,车里的江莲莲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如同疯了一般。沙传泰拉开车门,猛地把她推到里面去,自己坐到方向盘后面。他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使劲向一侧打着方向盘。尼桑车喷着青烟,吼叫着急转弯,向大街上冲去。
王庭臣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这个他相处多年的同事,竟会连杀几人之后,驾车逃跑。他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来呢!他把他的整个计划完全破坏了!王庭臣愤怒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桌子上。
地下指挥中心的人都回头看着他。他向他们喊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看着我干什么!赶快通知各组,原计划取消!”他想,这是童处长一年的心血呀,全被这个沙传泰给破坏了。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他接着喊道:“命令三组赶快去追沙传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抓回来!命令一组和二组包围现场,把现场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所有的人!”他想了一下又说:“对外国人要客气一点。赶快,叫他们赶快行动,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刑警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把他的命令传达出去。
王庭臣重新在显示器前坐下来。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守候在附近的刑警跑到饭店门前。又有三四辆警车冲上小广场,警察们很快控制了小广场上所有的人。另有两辆警车沿着大街向东追去。他想了一下,又说:“通知各个路口注意一辆棕色的尼桑车,一发现立即报告。启动各路口的监视器,注意观察。通知交警大队,请他们和我们配合。通知医院尽快派救护车来。”他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继续说:“通知局长,今天的行动没有成功,请尽快到指挥中心来。通知省厅和市局外事办尽快派人来,负责处理那几个外国人。”他全身难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回头对一个中年人说:“老刘,这里你负责一下。”说完就冲出了指挥中心。
在公安局门外,停着一辆待命的警车。王庭臣跑出大门,跳上汽车说:“走,去白云饭店!”
警车发动起来,冲上大街。
飞机场里总是那么骚动不安,即使在陈处长的办公室里也是如此。门外总有一阵阵噪杂的声音传进来。
童振远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暴躁和不安。他知道他不能把这一点流露出来,他已经看出佩云脸上的歉意。她只是因为自尊才没有说出来。
他已经对着电话喊了好一会儿了,但那边一直没人接电话。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从话筒里听见那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他再次后悔自己今天到机场来送行。可是,他不来送行又怎么能行呢?嗨,说到底,他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老婆,用什么窃听器!
他用另一部电话往市局打,但都占着线,显然那边正是最忙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指挥中心的老刘。老刘简要地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童振远感到心里的火再次涌到头上,他万分恼火地一捶桌子。
宁佩云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童振远再次克制住自己,他拍拍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他对着电话说:“老刘,你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守着电话,不要离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老刘答应了。不一会儿,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过来。
街上的交通被沙传泰冲得大乱。
他冷冰冰地盯着前面,把油门踩到底,汽车象飞似的从来来往往的车辆中间冲过去。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撞在路边的树上。许多骑自行车的人纷纷跳下车逃到路边上。尼桑车的轮胎在柏油路上猛烈地磨擦着,发出嘶嘶的尖叫声。
沙传泰知道,大多数路口都有摄象机监视着。只要尼桑车一出现,警车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让尼桑车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钻来钻去。
从他一开始打定主意,破釜沉舟杀掉冯振德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死路。他也只打算求死了,所以他大开杀戒。但从他打定主意到现在,始终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他打算到什么时候止。
任何事情都有截止的时候,他迟早也要被截止。
他曾想在白云饭店门前截止,他可以扔掉枪,站在那里不动,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江莲莲的尖叫声以及那个在他背后开枪的人,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一步。他开车逃跑完全出于本能,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