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很歉疚地开口:“抱歉。”里正叔公的确帮了她很多,但是……她不想因为一时的退缩而懊悔终生。在得到云府的坏消息后,她总是做一些鲜血淋漓的噩梦,云娘问她为什么不救她,她根本不敢想。
里正意味深长道:“大郎,出了相州,风来雨来,得靠你自己了。京城是恶地,你阿娘若在,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我知道。”贺疏弦点头,“可我也有很多不得已。”
里正见劝不听贺疏弦,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摆了摆手,在贺疏弦出门的时候,才说:“带上你的长枪去长安。”
贺疏弦眼中藏着困惑,半晌后,应了声“好”。
举子每年十月便要抵达长安,在此之前,得通过县试、府试方能获取资格。从五月到八月,贺疏弦一直在忙碌,从安阳县尉手中取得举荐书后,就是参加府试了。
按照往年惯例,府试是由司功参军主持的。但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相州刺史贺群竟亲自来当主考官。帖经、诗赋、试策三场后,刺史还亲自进行口问。
贺疏弦察觉到贺群在打量自己,生怕身份上出了纰漏。等到最后结果出来,被点为相州第一,取得解状,贺疏弦才暗松一口气,准备入京参加省试。
昌平二年,九月中旬。贺疏弦快马加鞭,抵达长安。虽然忧心云希音安慰,可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除了上尚书省交纳家状,还得找住处。举子集于长安,房租也跟着水涨船高。贺疏弦倒是还有些钱,都是当年云希音离开时留下的。一想到云希音可能面临的困境,她便不愿意再动那些钱财,只想着留下打点。贺疏弦打听过,家贫的士子大多借住在道观、寺庙里温书,她也做那样的打算。
重阳节后,西风下丛菊摇曳。
城外道上,登高怀远的士子众多。
贺疏弦背着书箱缓步前行,她没有雇佣力役、仆僮,一切事宜都要靠自己料理。虽然疲惫了些,可至少没有被人揭穿身份的忧虑。等到安顿下来后,再去打探云希音的消息。贺疏弦心中暗暗思忖。
忽然间,一阵尖利的叫声传来。贺疏弦下意识地回头看,忽然间一匹快马发了疯似撒蹄狂奔,而在不远处,有几个年轻的女郎以及奴婢、仆妇。要是让那快马撞上去,指不定会有人受伤。
贺疏弦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疯马伤人,她眉头一拧,将书箱卸下,把藏起来的匕首一抽,当即一纵身朝着疯马奔去,顾不得看马背上的郎君,她将缰绳一扼,匕首干脆利索地朝着疯狂的马身上扎去。这马大抵是被人用了药,力竭之后也活不成。
骏马轰然倒地,嘶鸣声很是痛苦。
马背上下来的锦衣青年惊魂不定,可一看花高价钱买下的名马奄奄一息,当即怒火充盈。他瞪向贺疏弦,将满腔怒意发泄在她的身上,怒气冲冲道:“你这厮是哪家的?”他看贺疏弦麻衣粗布,眼神中已经先带上不屑与鄙夷。
“世子、世子——”呼声接二连三响起,正是这青年的仆从快马赶来。
贺疏弦不卑不亢:“某——”
只是她才说一个字,就被青年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你知道这马价值多少吗?你伤了我的马,准备怎么赔偿?”
贺疏弦眉头紧锁,要不是她拦着马,骑马的也要摔个腿断骨折不可。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萧二,你好生蛮横,不感激人家救命之恩就算了,还想人家赔偿?”一道叱声传出,却是一旁的小娘子缓过神来,瞪圆眼睛看横眉怒眼的青年。
那被称作萧二的青年拉着脸,咒骂一声“晦气”,他瞧见不远处的书箱,顿时一脸了然,朝着贺疏弦不怀好意道:“原来是入京来参加省试的举子。只是不由京兆府和两监,田舍郎终究得回去垦地呢。”
贺疏弦不动声色,可对长安官宦人家的印象落到谷底。她听到“世子”二字,不知是哪家王侯?
小娘子叉着腰骂道:“总比靠着门荫浑噩度日好。”她扭头转向贺疏弦道,“小郎君别理会他,萧二此人就是小肚鸡肠、尖酸刻薄。”
贺疏弦:“……”这小娘子当着那人的面如此评说,这笔账不会被记在小娘子身上,恐怕会在她的身上清算啊!贺疏弦无心跟长安贵胄搭话,施了一礼后便去将书箱背起来,作势要走。
那蒙贺疏弦所救的小娘子提着裙裾就要追赶,被回神的仆妇一拦。仆妇上前几步,拦住贺疏弦,笑吟吟说:“小郎君对我家小娘子有恩,我们也不可知恩不报。小郎君若是有闲暇,来宣阳坊杜家坐一坐。”
仆妇说得含蓄,谁不知京兆杜氏是簪缨之家?她家小娘子是相门之女,对举子助益良多。
贺疏弦心不在焉,背着书箱就走。直到上山时她才忽地记起,若是有人帮忙查一查云娘也好。可万一找的人就是推手呢?贺疏弦的心思蓦地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