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秋心忍着恐惧与恶心,抱住了周国富仍旧温热、柔软的身体。马儿嘚嘚地走着,周国富那颗砍断了大半颈脖的头在颠踬中大幅度摇摆,渐渐冷却的手不断地碰到她的皮肤,让她浑身战栗。最令她恐惧的是周国富的头,因为失去了颈部的支撑,经常会180度旋转,有时那张脸猛地对着她,失神的眸子于空洞中闪烁出神秘而阴森的光,这光像是定在她脸上,让她无处可逃。
老爷,你闭上眼睛吧,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求求你放过我。房秋心头脑昏乱,神志迷糊,一路上疯子似的呢喃着。好不容易到了五堡,路人见状纷纷尖呼躲避。房秋心依计打马狂奔,一边凄厉地大喊:
“快开门哪,老爷受伤了!”
房秋心打马狂奔时,大门洞开着,家丁们聚在门口有的晒太阳,有的在说笑猜拳、喝烧酒,或是提着火笼取暖,戒备森严的五堡围屋成了热闹的圩场。
房秋心骑着马,长嘶着驰过五堡的大门,把温暖的冬阳甩在了身后。置身在五堡高墙的阴影里,她那颗心倏地坚硬起来。
红翻天 第十一章(4)
“快把老爷扶下来!”
房秋心大喊着,可是没人理会她,因为随她之后又有十几匹快马驰进了五堡围内,群龙无首的家丁们乱作一团。
“我们是红军,你们赶快投降吧!”
呐喊伴随着“砰砰”的枪声,家丁们没作任何抵抗便弃械投降。房秋心冷冷地看着这些假红军,心里不禁为身体已冰冷的周国富叫冤。
曾几何时,周国富还在夸耀他的五堡固若金汤,还掐指推算60岁以后怎样养老,甚至希望再讨个小老婆,生个崽,可转眼间不但这一切化为了泡影,连他这个人也已不复存在了,人生是多么的无常啊!他几个时辰前折磨她,烧死那两个麻风佬和唐师傅的时候,能想到明年今日也是他的忌日吗?肯定想不到,说不定他当时正得意于自己报了一箭之仇呢!
房秋心蹲下身,对身旁那些乱窜的家丁和匪兵视而不见。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周国富,起身缓缓往花洲走去。途经巷子时有几个匪兵欲行非礼,她腰一叉,眼一瞪:“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吊眼和牛牯他们的人!”
匪兵们诺诺而去。房秋心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花洲,只见房内被翻得一塌糊涂,但凡值钱的东西如自鸣钟、皮褥子、皮袄、皮帽,被悉数拿走了,连床上的卧具也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和一顶在寒风中飘荡的红纱帐。
房秋心目瞪口呆,忽然狂喊起王妈来。自从前天夜里被周国富抓起之后,她再没见过王妈,也不知周国富把王妈怎么样了。她喊了几声王妈,没见动静,便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倒了杯冷茶呷着,浑身扑簌簌地打起了寒战,私下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早早地把那些宝贝藏好了,东西不多,但挺值钱,拢共有十来根金条,六七件金饰,四包烟土,几匹细绸软缎……
想到这儿,房秋心霍地扭身往楼下跑。远远地瞅见那间屋子,她的腿便软了,只见平日紧锁的房门大开着。她艰难地挪进了房间,发现神龛已被人移开,豁然大开的夹墙里一无所有!
房秋心对着黑糊糊怪兽嘴巴一样的夹墙,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几声。许是被她这喊声吓的,走廊外闪过一个人影,房秋心追出去一看,是王妈!
“王妈!你站住,放下东西!”
王妈平日力气不大,这会儿拎着房秋心的小包袱,却跑得比兔子还快。房秋心这两天备受折磨,身心交瘁,走路一踮一踮的,看上去颇为滑稽。她追了一段路,渐渐地被王妈落下了。
五堡太大了,要么就是匪兵们还在抢周家的仓库,花洲里没什么人,房秋心和王妈闪动的身影在阴暗的甬通里犹如鬼魅。
房秋心实在没有力气跑下去了。当她好不容易追到花洲与五堡围屋连通的巷子口时,蓦地僵在那儿。她看见斜背着几个包袱的牛牯正从王妈的身上拔刀出来,鲜红的血从刀尖上成串往下滴,把牛牯的布鞋都给打湿了。
“牛……队……长,求求你……不要杀我……”
王妈左胸中刀,手捂着伤口苦苦哀求着,饶是如此,她另一只鸟爪似的手依然紧紧地抓住那个包裹。
牛牯见她没死,又挥刀往她脖子上抹去,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王妈头一歪,倒地死去。他拽过王妈手中的包袱和那把刀,玩儿似的在王妈衣服上揩干净,然后冲着房秋心狞笑:
“早跟你讲过这个女人不好,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歹人。她拿的是你的东西吧?”
牛牯拎着刀和包袱朝房秋心走来。在短短的半天里目睹了这么多的死亡,她已经麻木得不知害怕了,但她的腿却仍然不争气地发软,只好倚墙而立,扬起那张伤痕累累但依然美丽的脸,冷傲地看着愈走愈近的牛牯。
这具强壮的身躯曾给过她许多快乐,但身躯里的那颗狂野的心,可曾有过她的一席之地?
泪水漫上来,牛牯的身躯如水中倒影般扭曲,几声抑不住的呜咽冲出了喉咙。牛牯高大的躯体压了过来,并举起了手。房秋心闭上眼睛吼道:“你杀吧,杀吧,要杀就痛快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