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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第1页)

偏殿的烛火比平日里要亮堂些,玉竹远远地看见两道身影相伴而来,登时就笑弯了眉眼,打心眼里替她的小姐高兴,识趣地让宫女们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房内。几乎每个角落里都烧着炭火,驱散着阴冷的地气,偏殿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暖和许多,如同置身阳春三月。这是沈如霜出门时特意关照的,还让人预支下个月的炭火一并用上,当玉竹担忧地问她现在用完了下个月怎么办时,她咬着唇沉默良久。她只想着让萧凌安更舒适些,哪怕她知道萧凌安极有可能不来,还是下意识把最好的留给他,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积年岁月中刻在了骨子里,反而总是忘记她自己。殿门沉重地阖上,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沈如霜亲自绕到屏风后面,探出柔夷般的手指试了试木桶中的水,又悉心地弯下腰添了两瓢热水,确认冷热适宜后才出来帮萧凌安宽衣解带。沉重的披风与外衫层层褪去,沈如霜环过萧凌安的腰身,熟练地将腰带解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微凉的发丝掠过他的颈窝,纤长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心口,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动。萧凌安的胸膛如玉石般紧实又光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肌肉线条鲜明起伏,勾勒出宽肩窄腰与修长双臂,较之衣冠整齐时的挺拔俊逸,更多了些锋芒与力量。沈如霜退后一小步,并不遮掩欣赏与打量的目光,脸上也不见害臊。她与萧凌安本就是最为亲密之人,虽然甚少有亲密之举,但每次都会暗暗赞叹,忍不住多看几眼。可萧凌安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如同被一个陌生人上下审视,烦躁与不悦霎时充斥心间,眉头紧紧锁住,没给沈如霜一个好脸色就转过了身,随着“哗啦”的水声隐于屏风后。沈如霜只当是他脸皮薄,无奈地摇了摇头,更衣后坐在桌边歇息着。待到屏风后动静渐小,她才拿了丝帕过去,细心地帮他擦背。萧凌安背后有很多伤疤,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全然不似心口那般白净无暇,有的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背,乍一看让人心惊肉跳。从最低微的皇子到九五之尊,这一路极为凶险,脚下踏过的是尸山血海,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每道伤疤都是一回死里逃生,萧凌安硬生生将这些苦痛与艰辛熬过去,才有如今的人人敬畏。沈如霜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甚至能清楚说出每道伤疤是何时留下,想起当时颤抖着双手为他拭尽鲜血、小心上药的情形,每每看到都不免心疼,手上的动作不觉地轻柔许多。这回萧凌安倒是不太抗拒,任由沈如霜柔软细嫩的双手抚过伤疤,还算受用地阖上了双眸,浓密的睫毛被水汽打湿,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在玉白的肌肤上格外分明,投下淡淡的阴影。“陛下,我不想留下沈芸,更无引荐之意。”沈如霜小心翼翼地开口,见萧凌安并无反应,才继续解释道:“她是贤太妃硬塞进偏殿的,除却那些要温柔贤惠的场面话,她还说我没有子嗣。”沈如霜后面的话说得有些迟疑,刚说完就埋下了头,暗暗打量着萧凌安的神色。其实她并不急于求子,也不认同贤太妃所言。她相信只要缘分到了,子嗣自然就会出现在生命里。再者她与萧凌安结为夫妻不过二载,没有也实属正常,不曾觉得这是错处。可她当时拿不准萧凌安的心意,毕竟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若是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反而在贤太妃那儿落下把柄,所以才暂且妥协。话音刚落,萧凌安脊背一僵,倏忽间睁开了双眸,渐渐涌起猜忌的阴云,狂风刮过般翻涌堆积,沉沉地笼罩着剑眉星目,凌厉的目光如同泛着寒光的剑锋,刺在沈如霜的身上。她换了一件宽松的浅绯色细纱寝衣,透过薄薄的衣料可以隐约窥见玲珑有致的身段,可萧凌安眸中却看不出分毫欲念,愈发深沉似是万丈寒渊。沈家权倾朝野又有不轨之心,如今催促子嗣之事,其用心就很耐人寻味了。“你很想要子嗣吗?”萧凌安淡淡瞥了沈如霜一眼,冷声问道。沈如霜低头对上萧凌安防备又森冷的眉眼,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变了脸色,一时间不敢出声回应,紧张地思忖着他的问题。其实她也不知子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记得邻家大姐姐嫁过来时,姐夫早出晚归,对她寻常冷淡,极少看见夫妻温存的画面。直到大姐姐有了身孕,姐夫一改常态,每日围着大姐姐转悠,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后来大姐姐诞下嫡子,全家都很高兴,姐夫与她更加恩爱了。等到孩子长大些,会跑会跳惹人疼爱,夕阳西下时会和大姐姐一起在巷口等姐夫回家。二人见了面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拉着孩子的手,伴着绚烂晚霞走在青石板路上。大抵是有了子嗣,所有的夫君都会更疼妻子些,会比从前更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孩子也能将两个人的心拴在一起,共同将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思及此,沈如霜期待地点了点头,朝着萧凌安柔柔一笑道:“那是自然,陛下不想吗?”萧凌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冒着腾腾白气的水面上,墨发与高挺的鼻梁给脸颊覆上阴翳,遮蔽着眸中的几分自嘲,浸没在水下的指节被捏的“咯吱”作响。他方才竟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不一样的回答,现在想来真是无理又荒谬。沈如霜终究是沈家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不同?从前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定是近日谋划算计的事请太多,一时走神才会如此。再次抬首时他已经将心绪收敛起来,面不改色地沉声问道:“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沈如霜又被问住了,茫然地用手指拨弄着衣角,不断卷起又展开,浅棕色的眼珠缓缓转悠着,在烛光下映出琉璃般的光彩。于她而言,只要是亲生骨肉,无论男女都一样喜欢。但她忆起儿时日子过得苦,母亲一边劳累地干活一边念叨,说她若是个男孩就好了,能够帮忙劈柴生火,还能做苦力贴补家用,可惜她是个女子,又自幼生得娇弱。虽然孩子以后在宫中肯定衣食无忧,但由此可见还是男孩好养活,也更为活泼可爱,能够打发宫中漫长落寂的光阴。“我更希望是个男孩。”沈如霜坚定道,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水汽氤氲,如雾似烟地隔在二人之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彼此面容。萧凌安的眸中闪过危险的寒光,眼尾泛起些许红色,眉眼间尽是讽刺与戏谑。如若沈如霜真的诞下男孩,沈文清怕是要等不及将他从龙椅上扯下来,扶持那个小傀儡登上帝位,进而受万民敬仰、掌控整个大梁。他不可能让此事发生,也会从源头除去祸患。萧凌安一直没接沈如霜的话,嘴角紧绷成一道线,俊秀深邃的面容上看不到期待与欢喜,只有越藏越深的心机与谋略,可隐约又像是被什么羁绊一般,多了些几不可查的复杂与纠缠。待到浴桶中的水渐渐变凉时,萧凌安才默默起身。兴许是提到了子嗣的事情,沈如霜心里又怀揣着希冀了,秋水般的眸中盈满欢欣,耐心地一点一点帮萧凌安擦干水珠,脸颊边绽开两个浅浅的酒窝。水汽已经消失殆尽,萧凌安这才看清沈如霜,第一回仔细打量着她。浅绯色的纱衣衬得她肤白似雪、墨发如瀑,沾染了水汽微微贴在身上,勾勒出起伏姣好的曲线,平添几分未曾有过的娇媚俏丽。衣带束着盈盈一握的酥软柳腰,正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摆动,衣领交叉垂落着,纤长白皙的颈一览无余。落在他身上的每个动作都轻柔酥痒,萧凌安喉咙发涩,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心间原本微弱的火苗在不知不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报复似的将脑海中理不清的盘算也烧了个干净。自从发觉沈家的野心后,他就再也没和沈如霜亲近过,为的就是不与沈家有太多纠葛,更不想留下子嗣。

这半年多里,他以为自己隐忍克制得很好,不会再去惦记她这样一个江南乡野来的女子。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只想将沈如霜对沈家的关联、对后位的幻想、对子嗣的渴望每桩每件都用暴雨冲刷干净,脱离利益纠缠的漩涡,将她的一切占为己有。这个念头近乎疯狂,萧凌安明知不可能,还是不管不顾地沉溺下去。他随意披上寝衣,凉薄的指尖稍一用力就挑起了沈如霜尖尖的下颌,嗓音似水般温柔,声声诱哄道:“其实你心里有朕,对吗?”沈如霜蹙眉望着萧凌安,觉得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还未等她出声,两片薄唇就猝不及防地将所有声音堵在了喉咙里。金笼(小修)沈如霜瞪大了杏仁般的双眸,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不知所措,只觉得萧凌安吻得凶狠又肆意,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掠夺干净,连喘息的间隙都未曾留下,窒息很快攥住她的心脏。她下意识挣扎着后退,侧过头想避开他的侵略,可萧凌安指骨分明的手掌托住她的蝴蝶骨,稍一用力就将她禁锢在怀中,发烫的气息喷洒在彼此的面容上,逼着她心口相贴,如同要将她融入骨血。萧凌安惩罚似的在她莹润饱满的樱唇上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散,步步紧逼地推到床上。偏殿的床板很是生硬,咯得沈如霜快疼出了泪花,仰头咬着手背才勉强没出声。萧凌安半俯着身子,发尾的水珠已经变得冰凉,丝丝缕缕拂过她温热的脸颊时,让她不住地浑身发颤。烛光摇曳的帷幔内,沈如霜几乎将下唇咬破,晶莹的泪珠断了线般从眼角滑落,埋入枕席之中,不久就留下一大片水渍。呜呜咽咽的哭声连绵不绝,老旧的床板似是要支撑不住这般冲击,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可萧凌安像是全然没听到,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怜惜。兴许是被逼急了,沈如霜心里也冒上来一股不甘的愠怒,拼了命地伸出纤细双臂,使劲用尖锐的指甲抓挠着萧凌安的后背,划破皮肉留下一道道红痕。萧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利落地抽下衣带将沈如霜的双手束缚住,又低下头将她将要喊出口的不满尽数堵住。过了许久,二人都渐渐松了力气,床铺与衣衫都被汗水浸透,连萧凌安解开沈如霜腕间的束缚时,都能感受到温热的湿润。萧凌安将早就备在一旁的衣衫穿好,随意将墨发束起,迈了几步离开床榻,沐浴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衣衫干净整洁无一丝褶皱,身姿一如往常般挺拔,素色的发带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潇洒随性,如同纤尘不染的谪仙,抑或是芝兰玉树的富家公子,全然不像刚刚沾染风月。沈如霜却只能将碎裂的衣衫裹紧,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小团,恨不得将每一寸肌肤都遮蔽起来,宛如受惊小鹿般惊慌地躲藏在黑暗角落里,水光莹莹的眸中满是无措与胆怯,只能远远看着萧凌安的背影。刚刚仿佛一场噩梦,将曾经的美好撕碎,梦醒后只剩累累伤痕。萧凌安从来不会这样对她。登基前,无论是在王府还是东宫,萧凌安都是温情款款地触碰着她,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情怯,如同呵护珍宝般轻柔体贴。每次她喊疼时,萧凌安都会压抑克制地停下,如画眉眼间满是关切和内疚,星眸中的柔情几乎将她融化。全然不似现在,只有狠厉地磋磨与侵占,仿佛发泄着一股子火气,再也没有鱼水之欢可言,只留下满心惊惧与窒息的痛。沈如霜目光空洞地望着萧凌安,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轻微地掀起他素净的袍角,他还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风口,弯下腰细心整理着,容不下一丝凌乱。分明连细枝末节的习惯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沈如霜却觉得萧凌安分外陌生。她的夫君何时变成了这样?冷落她,猜忌她,磋磨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矜贵端方、清风朗月的三皇子了,更不会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笑着道一声“无妨”。沈如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仿佛很多东西在点滴中悄无声息地变了,犹如细沙流过指缝,抓不着、握不到、留不住,最终连影子也消失殆尽,两手空空。偏殿的门被人敲了三声,打开了一条小缝,安公公压低身子送进来一碗汤药,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瞥了沈如霜一眼后便离开了。萧凌安端着药碗踱步至床边,侧脸正对着跳动的烛火,刀刻般精致俊美的面容一半沐浴在烛光里,一半遮蔽在阴影下,眉眼凌冽如腊月寒风,直到靠近沈如霜时才勉强有了些许温度,轻声哄道:“乖,喝了。”沈如霜不知他端来的究竟是什么,还未回过神就被强塞进了手里,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儿直冲鼻翼,呛得她一连咳了好几声,不得不将药碗拿远些才能喘气,隐隐闻出这药有些异样。曾经阿娘缠绵病榻多年,她日日去药铺抓了药来熬制,闲来便帮着掌柜打打下手,以此来抵一部分药钱。久而久之,虽不如御医那般精通药理,但也能说出个一二来。这碗药不似寻常补药或中庸温和或猛烈强势,倒是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尽管药汁温热,药碗烫手也让她直皱眉。“我不想喝。”沈如霜将药碗推回去,抗拒地摇了摇头。萧凌安眸光骤冷,连仅剩的一点诱哄也没了踪影,似是磨光了耐心般将药碗强塞回沈如霜手中,不容反抗地命令道:“喝了。”药汁随着萧凌安的动作晃动,溢出一些溅到沈如霜的手背上,烫得她浑身一哆嗦,险些端不住药碗,疑虑在心中越积越多,不安之感愈发强烈。她正值妙龄、身体康健,好端端地喝药做什么?还非要在同塌之后,萧凌安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除非这是避子汤。沈如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整个人都顿住了,呼吸也随之一滞,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爬上了后颈,僵硬地转头凝视着萧凌安,似是在极力寻找着否认的迹象。可萧凌安始终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深褐色的眸中尽是毫无愧疚的坦然,甚至下颌还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算是认同了她的猜测。沈如霜瞬间如同坠入冰窖,浑身打着寒颤,杏仁般的眸子死死瞪着萧凌安,刹那间翻涌而上的愠怒与苦涩都凝结成潋滟水光,雾蒙蒙地盈满眼眶,打湿了鸦羽般纤长细密的睫毛。她一直容忍萧凌安的冷漠与苛刻,容忍他的繁忙与忽视,甚至还会自觉替他编织完美的借口来安慰自己,继续捧出一颗心来对他好,再失落也笑脸相迎。她不是那纸糊的人偶,感知不到人情冷暖,永远笑得那么痴傻又真诚。她是活生生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夫君对自己的真心视若无睹,甚至毫不在意地抛掷一旁时,她也会惆怅失落,也会伤心难过,也会痛不欲生。之所以一直掩埋心思,作出一副温柔贤良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皆是因为她这些年对萧凌安的情意,也深信她的夫君是真心待她,总有一天会敞开心扉好好爱着她。可是现在,萧凌安给她的只有一碗避子汤。仿佛多年夫妻是一场笑话,萧凌安清醒冷漠地陪她演下去,玩够了转身就将她的真心碾得粉碎,说不准还暗暗嘲笑她心思单纯,不费吹灰之力就骗了这么些年。沈如霜的指节紧紧扣住药碗的内壁,忽而冷笑一声,讽刺的笑意中满是不甘与悲愤,锐利的凤眸死死盯着萧凌安,扬手就将药汁尽数向他泼去。“哗啦”一声,药汁倾倒声与药碗的碎裂声相伴着在耳畔炸开,苦涩刺鼻的药汁泼了萧凌安满身,素色锦缎上是大片的深棕色,宛如从高高庙堂跌入狼狈泥潭。药汁渗入他的墨发中,发丝都嘀嗒地落着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黏糊糊地贴在衣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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