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说是吗?”萧凌安冷笑出声,不想理睬地站起身拂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瑟瑟发抖的玉竹,声音森冷果决道:“不说也无妨,就按照谋害皇后的罪名论处,即刻杖毙。”说罢,玉竹的眼泪一下子就吓得从眼眶里涌出来,一声声喊着“陛下饶命”,却还是分毫未提及这件事的缘由,听得萧凌安一阵烦躁,挥挥手就让安公公带人把玉竹拖走。“等等!”沈如霜猛然间从床榻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而捂着心口咳嗽了好一阵,听得萧凌安一阵心疼,放缓了脸色坐在床榻边扶着沈如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使了眼色让安公公退下去。“陛下,这件事与玉竹无关,都是我的意思。”沈如霜不经意间避开萧凌安的怀抱,往床边的墙壁上挪了挪,顺着心口的气息小声道:“是我让她从宫外弄了些药进来。”“什么药?”萧凌安隐约觉得不对,宫里再珍贵的药材都任由沈如霜挑选,她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不是给不了的,那就只剩下不肯给的沈如霜紧紧抿着唇瓣,整个人都不愿面对地缩在角落里,故意忽视了萧凌安诧异的目光,“是避子的汤药。”玉竹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一说完就将头贴在地上不再敢吱声。听到这句话,萧凌安的俊容上皆是不可置信,黯淡的眸光甚至有些恍惚,空洞地从玉竹身上掠过,晃荡着落在沈如霜娇小的身躯上,与她久久对视不肯移开目光,仿佛等着她亲口否认。“陛下不要怪罪玉竹,是我逼着她从宫外弄了这些药来,然后自己胡乱吃的。”沈如霜最是不想看见萧凌安这样意味复杂的目光,敛着眉眼避开,眼神却是没有任何欺瞒,直截了当道:“既然陛下不愿意给我避子汤,那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只不过终究是人在深宫,与宫外的联络并不多,好不容易也只弄来一个偏方,吃了几日觉得气虚体弱,所以才会多用了些补药”话音刚落,萧凌安的凤眸就染上微红,断纹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红血丝,望向沈如霜是盛满了失望和破碎,咬着牙根想要将满腹的气恼和憋闷倾倒在她身上,可薄唇微张后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剩下一声自嘲的干笑。他未曾想到沈如霜会有这个本事,能够从宫外弄来这样的东西。但是更让他绝望的是,霜儿宁可冒着风险吃这种来路不明的药,宁可不顾及身体胡乱吃着补品,也不愿意顺从他的心意留在身边,给他些许往后日子的希望,同他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寻常夫妻。难道避子汤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她自己的身子都可以不在乎,重要到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萧凌安方才那阵愠怒和气恼过后,心间只剩下焦急和心疼,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可是霜儿的身子若是出了问题,那才是真正的为时已晚。沈如霜看着萧凌安现在这副似是关心,又似是责备的模样,并未觉得有分毫的感动和动摇,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被他逼的,若是真的如他所说般受损,那也是他的过错。“知道又如何?”沈如霜唇角的笑意疏离淡漠,望向萧凌安时没有半分温婉柔情,反而带着凌厉与挑衅,说的话却又真实得没有半分虚假:“怪就怪陛下不肯给我避子汤,我说过了我不想怀上陛下的孩子,若非往事不可回头,我连阿淮也不想要。伤身又如何?只要有避子汤的功效,我心甘情愿!”沈如霜越说越觉得讽刺,萧凌安现在竟然这样关心她的身子,想当初她在养心殿门前跪到晕倒的时候,在他强行灌下避子汤的时候,他可曾有过半分牵挂她的身子?如今一切都过去后在这里装腔作势,一切都太晚了。她忽然间觉得悲伤又虚幻,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可笑,泪水不经意间濡湿了眼角,笑得凄美道:“其实说到底,就算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呢?皇宫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早就已经看厌了,多待一天都是会觉得很难受。若是伤身就更好了,只要能够撑到阿淮长大成人的那一天,让我看着他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就再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霜儿,朕不许你这么说!”萧凌安慌张又震惊地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将缩在角落的沈如霜紧紧拉住,仿佛这样才能给他一点踏实的感觉,否则霜儿就像短暂停留在指尖的蝴蝶,哪怕受了伤也要拼尽全力飞走。“那陛下想听些什么呢?”沈如霜疲惫又厌弃地将萧凌安推开,双臂抱着颤抖的躯体冷笑道:“陛下,你若是想听到爱听的那些话,我劝你还是趁早去找别的佳人,我今日可以明确告诉陛下,只要不给我避子汤,我就会一直自己想办法找到这种药喝下去,直到陛下有一天能够答应这个要求为止!”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这句话上,让萧凌安听了无法反驳也不愿意成全,只能隔着一小段距离静静看着她,痴心妄想地等着她先低头。但是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沈如霜从前妥协过,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就算是被逼到了绝路也不会退缩。所以这一回,萧凌安从前所有的办法都不会有用,二人只能这样僵持。“陛下,你打算如何?”沈如霜勾起眼睛望着萧凌安,仿佛在等着他屈服。作者有话说:二更嘿嘿,万字成就达成!她得逞了(一更)萧凌安望着沈如霜坚定的眸光,俊秀凌厉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落败,对视了片刻后目光就低低垂落在映着烛光的被褥上,攥紧了指尖许久没有答话。他知道沈如霜在逼他,在拿他最在乎的东西威胁他。可这也是霜儿自己的身子,他未曾想到沈如霜为了能够让他妥协,连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包括她的性命也可以随意拿来当做筹码,哪怕赌输了也不计后果。“霜儿,你为何要这样对朕?”萧凌安失落又绝望地深深叹出一口气,望向沈如霜的目光满是落寂和无奈,仿佛所有的算计和谋划在她面前都束手无策。闻言,沈如霜稍稍掀起眼帘,杏仁般精巧秀丽的眸子里没有了从前的光亮,听完后只剩下无尽的讽刺和轻蔑,甚至觉得萧凌安这话有些可笑,唇角的弧度没有半点温暖,道:“陛下这话似乎说反了,应当是我要问问陛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沈如霜的泛红的鼻尖一阵酸涩,眸中缓缓蓄满了晶莹闪烁的泪花,在烛火的照耀下如同湖面般波光粼粼,却咬着牙根不肯落下,盈满恨意地望着萧凌安道:“陛下口口声声说现在心里有我,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却依然不能答应我的要求,难道陛下留着我只是想生儿育女吗?”“霜儿,你知道朕不是这样想的。”萧凌安从沈如霜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怨怼,知道她多半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激他,可是听了还是抑制不住地慌乱又失落,总觉得这个说法将两个人都变得难堪。“那陛下到底是怎样想的?我真是再也看不明白了。”沈如霜纤长的眼睫微微发颤,泪水簌簌流淌而下,在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脸颊上滑落,濡湿了一大片被褥,声音微弱却很是清晰,如同亲眼看着一切破碎后依然强撑着,道:“陛下从未关心过我想如何,永远只会把你的心意强加到我身上,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未曾改过分毫,我也对陛下失望了。既然如此,陛下不如放我走吧,我们也不必这样苦苦纠缠下去。”
听到她要走,萧凌安彻底慌了神,生怕沈如霜下一刻就会从眼前消失似的握紧了她的手,更是不想让她觉得如此失望,抬起修长的手指为她拭去泪水,阖上双眸声音低沉道:“霜儿,朕改,你别离开朕。”听了这话,沈如霜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许,紧绷的脊背也慢慢缓和下来,趁着萧凌安疲惫阖眸的片刻转悠几下深褐色的眼珠,唇角有几分得逞的笑意,但是萧凌安一抬头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是方才悲戚的模样,抹着泪道:“陛下这是答应了吗?”萧凌安抿着薄唇不说话,望着沈如霜重新亮起的晶莹眸光很是不忍,却更不想看到霜儿因此再次离开他,只能点头妥协道:“朕往后会让太医院给你送药,但是你不能再胡乱吃宫外的偏方,有不适之处也要及时让太医来诊治,千万不能再伤到自己的身子”他原本还是不想应允,想着霜儿与宫外的联络无非就是通过几个宫女,只要全部牢牢掌控在手中她定会没有办法。但是,当初沈如霜连放火假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连尸体能够将他骗过去,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所以眼下萧凌安也只能答应,起码能将霜儿暂且留在身边。往后余生,他兴许还会有机会。“好,都听陛下安排。”沈如霜见萧凌安松口答应,神色也好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僵持着很是坚决,微微扯出一抹笑,倦怠地躺在了床榻上,提醒道:“陛下政务繁忙,早些去吧。”萧凌安听出沈如霜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也找不到理由强求着留下来,只好留恋地再看一眼霜儿清丽的面容,不情愿地起身。寝殿的门缓缓打开,沈如霜瞥见萧凌安的衣摆翩飞,在寒风中是说不出的落寂。沈如霜服用避子汤这件事情一直瞒着所有人,萧凌安也关照过太医院涉及此事的太医用性命来保证守口如瓶。毕竟她是萧凌安身边唯一的女人,历朝历代极为在意子嗣,就算有了阿淮也不能让天下人安心,原本就时常有她妖媚惑主,专宠祸水之类的传言,若是让人知道她服用避子汤,传出去又是一桩麻烦。但是尽管再谨慎,这件事还是有诸多缺漏,从煎药的小太监到送药的奴婢暂且不说,单凭萧凌安每回留宿凤仪宫后都会有人送来汤药这一点就十分可疑。起初只说是陛下特别赏赐的补药还能骗过一些耳目,后来每次都定时定点地送来就很难让人不起疑心。就算药渣是故意混在一起掩人耳目的,可避子汤用药特殊,有心之人只要耐心翻找和观察,总能发现端倪。萧凌安有些时候也会听到暗探提起此事,但是近日朝中事情太多,稳住镇北将军季世忠和平衡各方势力就让他很是费神,所以并未把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放在心上,总觉得这是夫妻之间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让霜儿解开心结才行。直到有一日上朝,在所有政事要务都处决完毕之后,季世忠忽然站了出来,说是有紧要之事提出来让众人商议。“启禀陛下,后宫废置已久,陛下和皇后娘娘琴瑟和鸣却再无所出,大梁只有一个小皇子实在是让臣寝食难安,故而希望陛下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选秀,为大梁延续子嗣。”萧凌安目光一凛,透过十二束冕旒直直地刺在季世忠的身上,阴狠与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威慑地将脊梁挺直如松柏,面不改色的瞥了季世忠一眼道:“这是朕的家事,镇北将军非要如此僭越吗?”“陛下恕罪,臣自知不该对后宫指手画脚,但是家国一体,陛下子嗣兴旺是大梁的福泽,反之则会让民心动荡,以至于虎视眈眈的邻国也会有机可趁,所以才会多言。”季世忠说得体面大度,听得一种迂腐老臣都连连点头。其实这件事早就积压在群臣的心底,但皆是迫于萧凌安的威慑和狠厉手段无人敢提及,如今季世忠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他们自然乐得在人群之中多附和几句,听得萧凌安的脸色愈发阴沉,攥紧的指尖隐隐有着发作之态。他遥遥与季世忠对视一眼,从他带着深意的目光中就恍然间明白,应当是霜儿服用避子汤的这件事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公然提起,为的就是让他同意选秀。“老祖宗的规矩又如何?”萧凌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在乎季世忠眼里的筹码和威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苍白的鬓发,摩挲着玉扳指道:“若是这规矩只会让人心生不悦,让大梁多生事端,朕今日就可以把它废了。”“陛下三思!”季世忠率先改下,连带着一众老臣也跟着他齐刷刷地跪下,听着他带头高声道:“还请陛下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如此为之,虽然总有关于皇后娘娘的闲言碎语,但是臣相信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为了大梁的子嗣一定支持陛下选秀充实后宫。如今京城世家大族的妙龄女子也颇多,臣的侄女就正值二八之年”此话一出,萧凌安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季世忠打的是什么算盘,毫不留情地从唇角溢出一声冷笑。当初季世忠想将季兰儿送进宫冒充沈如霜的模样来博得他的喜爱,结果他并未将季兰儿留下,反而让她和对家联姻,弄得季世忠心中的怨气延续至今,锲而不舍地想在他身边安插季家的人。他和沈如霜一直是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但是现在让季世忠知道了霜儿在服用避子汤,应当就能隐约猜到他和霜儿之间一定有了隔阂,所以才会这样着急地用这件事情相逼。其他大臣还以为季世忠是真心为大梁着想,听了这话也不大乐意,不想看着季家女儿先攀上高枝,纷纷上前委婉地表示自家的女儿也恰好到了待嫁的年纪,若是选秀也甘愿留在萧凌安身边。这样的话语在萧凌安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听得他不悦至极,也最恨有人对他和霜儿的私事指手画脚,脸色森冷阴沉得骇人,一直未曾认可任何一人,沉默了许久等着他们自己知难而退。可是兴许是这件事情已经开了头,就算有人畏惧萧凌安的手段,也还是会有不少人想要试一试,他始终没有等到鸦雀无声的那一刻。萧凌安忍无可忍,倏忽间站起身来俯视着所有人,眸光中已经染上了威严的猩红,这才吓得所有人暂且住口,惊惧地跪了满地。气氛一时之间僵持着,萧凌安的手指扣着桌沿,心口气得起起伏伏,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掀翻,再杀几个带头的权臣来好好镇压这群不知好歹的臣子。就在这时,看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忽然间闯了进来,恭敬地跪下道:“启禀陛下,皇皇后娘娘正在殿外!”作者有话说:二更在十二点,今天来晚了一点点呜呜呜,给大家道歉qaq她说选秀(二更)殿门缓缓打开,萧凌安立于高台之上与沈如霜遥遥相视,方才满是烦躁和愠怒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从前沈如霜一直不涉朝政,更何况是皇后蓦然出现在朝堂上这种稀罕的事情?不过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正为选秀的事情争执不休,沈如霜竟然就这样出现了,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思及此,萧凌安心中暗暗有几分欢喜,以为沈如霜是安排了耳目探听前朝的消息,听闻了后宫的事情就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应当是霜儿也不想看到这群迂腐老臣逼着他举行选秀。这么说来,霜儿终究还是在乎他的,虽然平日里显得冷漠疏离不闻不问,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不想让他的夫君有机会与别的女人接近。萧凌安方才的怒意顿时消减了半分,唇角不经意间上扬,只能强行按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