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小弟十分地郁闷;因此在狐狸清风和月地回到四合院前;他都一直守在院门前那个门墩虎上。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收拾妥了入宫要带着的小包袱,就与浴池小弟一同坐在门墩虎上,一面啃着从芙蓉糕点铺里带回来的糕点一面望着那个窄窄的巷口。
且淡且薄的余晖下,狐狸信步走来;青色的袍子笼在那片暮色里;似有灼灼华晕。
我欢乐地从门墩虎上窜起来;颠儿到狐狸跟前;将手里捧得另一块糕点递给他。
狐狸望着我;愣了愣,然后眼底就流淌过了一种我不甚熟悉的情愫,仿佛是透过我在看着另一个人。
“怎么突然这样乖巧了?”趁着我走神的时候;狐狸就着我的手咬了口糯米糕,我被他一吓,结果就躲出去老远,连累得糯米糕也滚在了脏兮兮的土里。
“沈姑娘,”浴池小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扶住了我的两肩,说:“你怎么给吓成这样?”
“阿歌……”狐狸的面色倏地沉下来,却也不像是往日被我气急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揪住胸口的衣襟慌张道:“我、我没事。”
于是狐狸伸过来要牵我的手便蓦地僵住,他那一贯沉寂如古井般的眸子里渐渐有了一抹如同残阳西坠时的荒凉,半晌,他才讷讷地将手拢回袖中,对我道了一声:“是我唐突了,吓着了你。”
我摇了摇头,与他相对无言。
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这个荒谬的事情,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瞧见了许多过往。秦璋立在余晖下的身影似曾相识,他偷吃糯米糕的动作就如同演练了上百次那么水到渠成,我以为是他,可又恍惚不是。
我从未这样恐惧过,我惧怕着这一刹那他掌心里的温暖,就似乎那亘古绵长的痛苦都是来自于这一丁点的温存,要将我拖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咱们,呃,进去罢。在这儿,会挡路的。”浴池小弟怯怯地打破沉默,又巴巴地望住秦璋,同时向我身后错过去一步。
秦璋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旋即若无其事地将我缩在宽袖里的手牵出来,摊平我的手掌抹去了上面侧一层冷汗并着些点心沫子,说:“以后若要等我,大可在家里面等。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又这么嘴馋地吃点心,夜里要是胃疼了免不了又折腾得鸡飞狗跳。”
于是我也跟着若无其事又乖顺地由他领着进门,边走边道:“才没有折腾,你才鸡飞狗跳。”
“喂喂,你们其实没有看见我吧?是吧是吧?”后面,浴池小弟拖着一长串的抱怨窸窸窣窣地跟着,半路中又吸了吸鼻涕,搞得让我十分恶心。
“尉迟。”秦璋忽然驻足转身,害得我一头撞在他胸口,磕得鼻子里直冒酸气。
秦璋皱着眉头看我,仿佛是个小老头一样地缓缓叹了口气,说:“你就是每次吃亏的时候都有人在一旁帮衬着,所以也觉不出什么来。往后要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了,你就每日只带着这个糊涂脑袋,可该怎么办。”
说实在的,狐狸这遭话讲得我委实很冤枉,所以我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决定给自个儿喊喊冤,于是我平心静气地立在原地,望了眼苍茫天际,说:“狐狸,其实我只是在思量这么个事情,你看,浴池虽说是蓄意将我拐带走,并且在危急时刻又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但毕竟他也被抓进了诏狱里。另外,针对芸芸众生,我认为是有这样一个道理的。就譬如说你和浴池的智慧程度,大抵上是并不对等的两个层次。所以咱们不要和他争了,争得多了就容易下滑到他的那个层次上,然后他就会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咱们……狐狸,你懂我的意思么?”
待我说完,秦璋便操了一双手,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然后缓缓道:“其实我只是要问问尉迟,需不需要备一套新衣裳来着。”
遂,我欲哭无泪。
浴池小弟重重地捶着胸口,哀怨地看我,看了半晌,才狠狠抽泣一声道:“沈姑娘,我真是恨死你了。”
言罢,他便跺跺脚弃我两个而去,确是如风一般的男子。
于是秦璋又过来拖住我的手,清越的声音里隐含了点点笑意,他说:“如此,就清净多了。随我去房里挑些话本子,带进宫里去给你解闷。”
“你不是不许我看话本的?”
“我在的时候自然是要你少看些,我不在的时候么,”他忽而轻笑一声,“看看也无妨。”
我撇撇嘴,不去深究他九曲十八弯的思维模式,哼了声说:“都随你。”
秦璋说是看看我的包袱,实际上就是把我好容易裹起来的包袱又给拆开重组了一遍。我趴在一旁不无感慨,九宝不在就是不方便,连这样的琐事都要他亲自动手了。
秦璋略略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纵观这九州天下,能够叫我操这份心的人,大抵也就你一个。”
于是我又不大愉快,以为他是在嘲笑我,所以就在一旁翻乱了那摞要捎走的话本。
“阿歌。”秦璋虎下脸看着我,我慑于他一贯的威严,只好默默停下捣乱的两只手,重新在边边上趴好。
秦璋叹了声,捉住我的两条手臂,拉起我在他一旁端正坐下,说:“你此番入宫去,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只是凡事都要懂得见风使舵。唔,你一贯做墙头草都做得很好,继续保持便是个求生之道。”
愣了半晌,我才省起与他道:“狐狸,其实你不愿我入宫的,是不是?”
秦璋回眸疏疏淡淡地望着我,眼中似有化不开的大雾迷茫,“阿歌,有的事我能够保你,有的事不能。譬如入宫这件事,就是我所不能的。”
【文、】我有些气恼地看他,“可你明明叫了官府的人来捉拿我,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