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陆勉这两天是真的头疼。
临近年关,新官司少,旁的官署衙门都是处理一下年前堆积着的事务;再写两篇长长的奏折呈上去,给圣上汇报一下自己这一年做的事;最后趁着腊月二十三官衙正式落锁之前,跟同僚们约两顿年假归乡省亲前的酒宴,也算是忙里偷个闲。
但是到陆勉这就不一样了,还偷闲呢,大理寺卿马上都不认识“闲”这个字儿怎么念了——旧案要结,奏折要写,酒席没份儿,现在还有一桩两头为难但又不得不接的“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怀里。
陆勉看着堂下分坐两侧的人,头都大了好几圈。
萧高旻根本就不是来认罪的,他和叶书离纯粹就是借着案子来给彼此添堵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大理寺,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嘴地对呛。
任谁看,这两个都不像是能合起伙来做事的,但偏偏他们俩还都一口咬定,就是和对方一起干的,没旁人。
甚至都不用陆勉开口询问,两个人唇枪舌剑对嘴对舌的功夫,就把案件经过说得一清二楚,而且还特意往重了说,看那架势,就好像巴不得现在就把对方弄进牢狱里待着。
陆勉光调停他俩就费了一番功夫,而另一边,那被打的徐劭,他家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案子其实简单得很,被打的依律状告,两个打人的也已经承认了。双方都是乌衣门第,萧叶两姓更是在大胤十六世家之列,按照大理寺以往判例,打人的罚了金、赔了医药、送了歉礼,双方也就握手言和了。
毕竟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小辈们的冲突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若非要上纲上线往大了闹,最后伤了两家和气,反倒不美。
陆勉有心从中说和,可嘉勇侯徐遨却没有要了结的意思。他现在虽然冷冷坐着,没在萧高旻和叶书离面前明说,但先前来大理寺状告的时候跟陆勉讲得很清楚,非要让对方吃刑杖才肯罢休,而且看这样子,还当真不肯让步。
——这才让陆勉当真觉得头疼。
且不说八议,那漓山叶氏虽然低调避世、地望偏远,但一叶孤城城主可是叶见微,而且叶氏家里还不只东都境主这一个大乘境,那个不久前救过太子的漓山东君前脚才刚离开帝都,后脚就有人要在他嫡亲的师弟身上动刑,这是不把谁放在眼里呢?
而萧高旻,那就更不好惹了——宜崇萧氏永安侯,是大胤九州唯一一个世袭罔替永不降等的勋爵,想让永安侯世子仅仅因着寻衅斗殴就在大理寺吃刑杖?别说区区一个徐劭,就算今天站在这儿的是亲王世子,都不敢说这种大话。
陆勉冷眼瞧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九品小吏都清楚这两个人的刑杖轻易打不得,嘉勇侯能不知道?人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他们大理寺判下来的一个公道,而是圣上面前辨是非,要陛下亲自申饬,以此找回嘉诏徐氏丢的面子。
但这点子小事还到不了直接告御状的地步,所以嘉勇侯才故意咬着大理寺决断不了的刑杖不松口,等着陆勉去上达天听,请陛下的旨意——说白了,嘉勇侯这是在拿他们大理寺当面圣的跳板呢。
陆勉心里有数,可这桩案子大理寺这边确实只能说和,徐遨占法理,他不松口,这个闷亏陆勉就不得不吃,只能写了急折派人呈上去。
等了一日,圣上那边却迟迟不见旨意,只说让大理寺随意调停。初八这日,几波人再至,陆勉就叫人上了好茶,尽力从中说和。
只是寻衅斗殴这种事总有个牵头的,萧高旻和叶书离不约而同,都指着对方的鼻子说是“他干的”,两个人直接在大理寺上演了一出“窝里斗”,你来我往不知斗嘴多少个回合,好悬没动手打起来。
时间哗啦啦地流走,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讲和的进展一点没有也就罢了,眼看还要再结成新仇,陆勉揣着这个“烫手的山芋”,简直无可奈何。
而这种“烫手”在云非来大理寺自首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顶峰。
“是我打的,”云非环顾坐在两侧的人,目光掠过萧高旻和叶书离,说,“我牵的头,徐劭的麻袋是我套的,身上的伤大多也是我打的。他们俩都是被我喊来帮忙,碍于情面才跟我一起去的,没怎么动手,就是放个风壮个势。反正徐劭么——”
云非扫了一眼嘉勇侯,轻蔑道:“我揍他还是容易的。”
“你!”徐遨拍了下椅子扶手,满脸怒容地站了起来。
云非这话说得有水分,但却把嘉勇侯气得不轻。
他就仿佛是故意要将事情搞到不可收拾一样,嘲弄一瞥后转过视线,看向上首的大理寺卿,问道:“陆大人,收监吗?”
叶书离没太弄清楚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自首是唱的哪出戏,旁边的萧高旻却神色莫名地看了云非一眼,凤眸微微眯起,放下手中的茶杯没说话。
陆勉嘴角抽了几抽,看着堂下的几个人,突然很想两眼一黑直接晕过去。
大理寺这边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凌烨和楚珩刚歇过午觉,后者趴在外间的软榻上,皇帝正在给他揉腰。
宣熙帝是先皇和元后的嫡长子,最正经的凤子龙孙,从太子到皇帝,金尊玉贵二十二载,何尝做低伏小伺候过人。
但是现在,被伺候的那个不仅没有皇恩浩荡的觉悟,反而挑三拣四,一会轻了一会重了的喊,半点没给陛下面子。
满殿的侍女内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谁都没敢出声,生怕陛下龙颜大怒,把这才承恩一天就开始恃宠而骄的人给丢出去——毕竟御前侍墨身上可还记着二十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