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珩昨夜就到了,也知道楚琰回来的事,只是从露园用过晚膳回到侯府已近亥时,他带着穆熙云备的年礼去见过钟平侯和叶氏后,为时已晚,想着楚琰风尘仆仆一路辛苦,干脆就没有再去扰他,等着今日再见。
兄弟两人不缺话说,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祠堂,在门前正好迎面碰上了钟平侯和世子楚琛。
见过家礼,楚琛也颔首致意,喊了声“二哥”。
钟平侯却不发话,目光从楚琰身上掠过,看了楚珩几眼,容色有些复杂,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淡淡道:“都进去吧。”
楚琰心里绷着的弦这才松了下来,拉着楚珩的袖子跟在钟平侯身后进了祠堂。
相较于楚琰的顾虑,楚珩见怪不怪,昨晚他去正院见钟平侯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和叶氏的情绪不太对,不用说都知道是因为太庙祭祖的事。但钟平侯一直没问,楚珩也不打算主动提。
楚氏宗族的子弟已经到了大半,看见楚珩平静无比地跟在钟平侯身后进来,脸上顿时神情各异。
稍后叶氏领着府里姑娘们也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楚珩几眼,没说话。祠堂祭祖平静到近乎压抑,一直到结束,众人想象中的诘难场面都没有发生。
但谁都不会简单地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兄妹三人再去偏祠祭拜生母,身后的窃窃私语就当作没听见,直到用过早饭,一齐去了楚琰的住处,楚歆才露出了忧色。
楚珩倒没太放在心上,他知道叶氏心里会有不适,也没想过要得她的好,反正钟平侯总不至于衡量不清利弊,他不表态,叶氏心里纵有不甘也没法发作什么。
楚珩并没打算在侯府里十天半个月的碍旁人的眼,现下楚琰也回来了,楚珩只想陪他和楚歆好好过个年,一起守完岁。需要钟平侯和叶氏给的太平日子不用多,除夕这一天就好,明日初一进宫朝贺后,他就回明承殿了。
楚珩安慰了楚歆几句,伸手接过楚琰的扇子,又见他从荷囊里摸出了枚精致的玉带钩,一并推到自己跟前——真正想带的礼物还得提前藏起来,楚珩失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除夕主院事忙,依照侯府惯例,公子姑娘们没有聚到主院用午饭,难得的和各自的生母一起吃了。
这也恰好遂了兄妹三人的意,热热闹闹地涮了个牛肉锅子。
饭毕,就着现成的火炉子,楚珩正带着楚琰烤栗子,院里的小厮敲门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盏汤药。
楚琰点点头,挥手将人打发了,剥好手里的栗子递给楚歆,起身端起药汤,却只喝了半碗,剩下的全浇在了门旁的万年青盆景里。
楚歆见怪不怪,楚珩却看得皱起了眉。
楚琰身体底子不好,在楚氏族学里崭露头角后,钟平侯对这事就越来越上心,专程给他延医问药开了许多调养方子。昨晚楚珩回到住处,身边的小厮乐庆和他说起楚琰近况的时候提到了这事。
楚珩放下火钳子,站起身道:“阿琰,你过来。”
“嗯?”楚琰闻言放下漱口的茶杯,走了过来,“怎么了哥?”
楚珩没说话,沉颜打量着他的面色,握住他手腕探了探,片刻后皱眉道:“阿琰……你故意的?”
一旁听言的楚歆垂下了眼帘。
楚琰张了张嘴,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地避开楚珩的目光,片刻后又转回头来,笑着说道:“哥,我心里有数,现在这样,不会再变差,也不会太快地变好,就可以了。”
在钟平侯和叶氏那里都能维系好平衡。
儿子之于父亲,庶子之于嫡母。
两方都平了,日子才好过,侯府便有家和万事兴。
楚珩转瞬间明白了楚琰的意思,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
二十年前,叶氏嫡长子夭折,钟平侯膝下唯有楚珩这一个儿子的时候,这种平衡曾被短暂地打破过一次,结局是庶子离家——父亲厌弃了驽钝不祥的儿子,嫡母也不再为占着“长兄”名分的庶出心烦。
二十年后,楚珩从漓山回到侯府,令各方都称心如意的平衡,再次面临动摇。
晚间,戌时,年节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钟平侯府的正厅内,热热闹闹地聚集了一大家子的人。
侯府的年夜饭吃得晚,一直等皇城里恢宏的吉钟庆鼓声第三次传来的时候,侯府正厅才开始摆起年夜饭的长桌。
在团圆欢闹上桌之前的这会儿,是钟平侯楚弘训话的时间。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辞旧迎新,该了结的旧事不能放到新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