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天子?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
《援神契》:“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上法斗极。”
《尚书》:“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孟子·告子上》:“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
华夏历史中,有太多太多的典籍可以用来为统治者证明其皇权的正统性,而此正统性显然还不会挑三拣四,无论是刘邦、朱元璋这般的下层出身,还是如同唐高祖李渊这般世家大族的出身,亦或是对于像蒙古人、满人的出身,诸多的典籍显然都无法桎梏,这些人在成为统治者后,对于华夏疆域所拥有的正统性。
也正是因为诸多典籍对于天子正统的定义,从而使得天子的正统性,完全不需要任何神权,或者是所谓的以人为媒介、传递神的旨意的神权来证明其正统性。
而反观如今蒙古人想要占据的吐蕃,即便是在灭亡一个政权后,但因为神权或者是佛教僧人的存在,从而会使得他的合法性、正统性受到天下百姓的质疑。
因而便让蒙古人不得不接受神权或佛教僧人的存在,亦或是与他们分享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的权利,才能够得以让这片疆域的百姓,承认他们身为统治者的正统性与合法性。
“说白了,我中原之传统,不管是谁家坐江山,终究只是等于一个人在忽悠天下百姓、为整个天下负责。”马车缓缓驶出临安城门,叶青对面依然是做着谢道清,看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继续道:“而吐蕃,乃至更为西方的一些国度,则并非是如此,因为神权的存在,或者是所谓佛教高僧的存在,使得即便是你统治了那片疆域,你的权利也需要与他们共享,即便是那些神权、佛教高僧不问世俗之权利,但他们依然还会享有原本只属于百姓对于统治者的各种膜拜。所以啊,就如同是两个人在骗天下百姓玩儿,但最终却是只有一人为天下负责,神权则是永远屹立不倒。如此一来,即便是统治者换了无数,但只要神权或者是佛教高僧依然被天下百姓顶礼膜拜,那么神权就永远只会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中原之所以没有神权,是因为神权成了《孟子》、《论语》、《诗经》等这些可以给予统治者、统治天下疆域的合法性与正统性的典籍?”谢道清微微有些明白的道。
“不错,可以这么说。这也是为何无论是佛还是道,在中原不问世俗的原因。毕竟,皇权是绝不会允许与他们共享权利与威望。《诗经》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足以使得皇权成为最大的神,而其他人……只有臣服于此,无论是佛、道还是神、魔,在中原正统的眼里,都需跪伏才是。”叶青微微感慨一声说道。
谢道清随着马车的行驶有节奏的摇晃着自己的上身,睁大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叶青,思索片刻后再次问道:“吐蕃……蒙古人,所以蒙古人需要吐蕃僧人承认他们,他们才能够得到百姓的认同。那……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他们不受吐蕃僧人的桎梏吗?”
“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它虽然有时候无法控制世俗的一切,但它却是可以控制人们的思想。千百年来,吐蕃百姓早已经习惯了让僧人来洗涤、充实他们的内心世界与精神世界,来指引他们听从所谓神的旨意。一切都由神来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有违道德,什么是有违伦理,而这一切真的就是神的旨意吗?别忘了,这一切的解释权,可都是在这些僧人的手里,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他们想让百姓做什么,就可以让百姓做什么,反正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够聆听到神的声音与思想,他们不过是传达神的旨意而已。”叶青心头稍微有些沉重道。
谢道清显然也被叶青的情绪感染,虽然她并不是很能够体会这些,但不管如何,还是觉得一切听命于“人”,好像哪里有些怪怪的。
“解释权是什么?”谢道清懵懂的问道。
“解释权……就如同我中原大儒给《孟子》、《论语》等典籍作注一样……。”
“也就是每个人对于这些典籍的看法不同?他便可以因此把他理解的意思告诉世人?”谢道清有些豁然开朗道。
“不错,可以这么说。各种典籍不论如何解释,虽然出众人之口后有时候会相差很多,但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无法在根本上改变什么。如同朱熹之理学被朝廷斥为伪学一般,之所以如此,显然还是触动了朝廷的利益,或者是哪一句话惹得朝廷不高兴了。”叶青神情此时倒是轻松了一些,笑着说道。
“孰优孰劣?”谢道清看着叶青微微一愣,急忙继续解释道:“我是说,典籍与神权,哪个更好一些?”
“你愿意被一个人骗的团团转,还是喜欢被两个人骗的团团转?”叶青笑着反问道。
“都不喜欢。”谢道清摇头。
叶青笑了笑,在他看来,他自然更倾向于典籍赋予的皇权,而非是神权授予的皇权。
自然,在华夏民族的历史中,不论是任何教义,之所以在华夏都无法形成气候,也正是因为这些典籍对于华夏民族的保护,从而使得舶来品的佛教,在进入中土后,也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另辟蹊径,从而入乡随俗的被中原化。
如同花拉子模以西的诸多国度,以及西方国家而言,百姓们显然需要一种精神食粮来充实他们的信仰,但不管如何充实,最终都是在向一个具体化了的人在低头,聆听着人的教诲。
而华夏民族显然并非是如此,即便是再不学无术,几千年来传承下来的各种典籍,就如同是华夏民族的信仰一般,深深地融入到了人们的血液里,完全不需要去具象一个人来指引自己的精神世界,传递一种信仰,从而也就使得典籍自然而然的成了华夏民族的信仰,而不是需要借助人为媒介,来充实自己的信仰。
华夏民族可以造神,如关云长等,但不管如何,这样的神则是出自于皇权之手,所以使得这些神,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皇权,更不会有自己的自主意志来左右百姓的意志,只有皇权赋予他们的各种意志与精神。
而吐蕃佛教也好,西方教义也罢,一旦以人为媒介,在具象到一个人为神的意志,代表神的一切时,那么百姓的意志自然而然的就会被左右,对于世俗权利与统治者而言,这显然很难接受。
但即便是如今亦或者是后世,这种现象依然存在于西方社会中,即便是已经大大减低了对于世俗的影响,但其仅存的影响力依然是不容小觑。
马车驶入孤山皇家园林,这还是谢道清第一次来到此处,此时的双眼写满了藏不住的好奇打量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