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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2页)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轻男人是胡玉玲母亲的第二个男人,也就是“拉帮套”的。在黑龙江农村,如果谁家男人身体不好,维持不了正常家庭及夫妻生活,女人可以再找一个男人。两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一起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

放学时,雪停了,我趟着很深的积雪向家里走去。

山路上没有道眼儿,只好跑到河套的爬犁道上。一到冬天,这里的人就不赶马车,而是改用马拉爬犁运送柴草和粮食了。

走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我急忙躲开冰道,一只马爬犁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只见头戴狗皮帽子的车老板回头瞅瞅我,“吁”一声拽住了缰绳,喊我:“小丫头,上来拉你一段!”

这当然求之不得。我急忙乐颠颠地爬上大板车似的爬犁。随着狗皮帽子的一声“驾”,马爬犁飞快地跑起来,身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末儿。我急忙系紧帽带,怕风大把我的帽子刮跑。帽子是一位志愿军叔叔送给我的。

狗皮帽子让我跟他并排坐在爬犁前边,问我多大了,家住哪。听我说住在十几里外的山沟里,又问我:“你一个小丫头跑这么远来上学,不害怕吗?”

我说不怕,习惯了。

他又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

他说:“大冷天,你穿这么点能不冷吗?来,俺给你暖和暖和!”说着,解开他的羊皮袄把我搂进怀里,接着就把一只冰冷的大手伸进我的棉袄里,摸着我光溜溜的小胸脯,又摸着我冰冷的肚皮……

我连连打着冷战,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我不知他要干什么,但凭着一个孩子的敏感,觉得这个狗皮帽子不是好人,好像是拍花的……我多次听母亲说过,有人拍拍小孩的脑袋就把小孩儿给领走了,领到没人地方就把小孩儿给杀了,然后满街叫卖肉包子……

一想到他是拍花的,我立刻大喊起来:“快停下!我不坐了!我要下去!快停下!”

“小丫头你怎么不知好歹?死冷寒天的下去干啥?”狗皮帽子把手缩了回去,又换作和缓的口气,“听话,等一会儿俺给你买糖,买烧饼……驾!”他用力一挥鞭子,马爬犁跑得更快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他不是好人,越发大声哭喊:“不!我不要!你痛快让我下去!我要回家……”

可我扯破了嗓子拼命哭喊,该死的狗皮帽子就是不肯停下。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死死地抓着我,偶尔用睫毛上挂满白霜的眼睛狠狠地盯我一眼。而我脑海里一个劲地闪现着人肉包子、人肉包子……可我一个蚂蚱大的孩子,死活也挣不开那只男人的大手。

我哭着、喊着,盼望能遇到一个人,可是冰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绝望。在这死冷寒天的傍晚,北方农村家家都在猫冬,很少有人出门。只有这只马爬犁在空寂无人的冰道上疯狂地跑着……

我暗暗下着决心,一定要逃跑,绝不能让他把我剁成肉馅……我不再哭喊,悄悄地等待着机会。那家伙看我消停下来,以为我老实了,对我多少有点放松。

天渐渐暗下来,眼看就到大草甸子拐弯的山口了,乘他吆喝牲口的当儿,我猛地挣脱开他的大手,拼命向爬犁后边爬去……父亲告诉过我,下车不能从车两旁下,免得被轧着。那家伙伸手来抓我没抓着,我连滚带爬从爬犁后边滚了下去。他骂一句什么我没听清,一抽鞭子,马爬犁跑得更欢了。可我的书包带却被爬犁后面拴绳索的木桩给挂住了,我一下子被拽倒了……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四节(2)

我像死狗似的被飞快的爬犁拖着,飞起的雪末儿打得我睁不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我伸手拼命想摘下书包,可我累得筋疲力尽,却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我舍不得丢下我的书包,尽管书包很旧,装铅笔盒的地方已经磨破了,是母亲用两块桃形补丁给补上的。可书包里装着我的书本、父亲捡来的一只破铅笔盒、两只麻秆铅笔、一小块橡皮……总之装着我的全部希望。我的棉手套丢了,棉袄被拖起来露出肚皮,开始还能觉出冰碴划在肚皮上的疼痛和冰冷,渐渐地,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我被冻僵了,手脚全没了知觉。可我不敢吱声,怕那家伙听见再来抓我,只是眼巴巴地盼着,盼着书包带快点儿断吧。我觉得我快要被拖死了。这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看看我妈……

不知又被拖了多久,书包带终于断了。

马蹄声一下子远了,我却像死人似的趴在冰道上。

好一会儿,我才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散架子似的身子顺着冰道往回走,又走进那片没人深的大草甸子,又在那条白茫茫的小道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进门之前,我想好了不对父母说,不然父亲又该骂我,又该不让我上学了。

可是,父亲没在家,帮李大爷扒炕去了,扒完炕李大爷留他喝酒呢。

听完我的哭诉,看到我血迹斑斑的肚皮,从不发牢骚,从来都是默默忍受一切的母亲第一次数落起父亲:“都怨你那个爹,非得要来这个鬼地方来开荒种地!哼,我看你要真出点事,他不得悔死啊?”边说边用雪给我搓着冻僵的手和脸。后来我的手和脸都冻掉了一层皮。

我不让母亲告诉父亲。可是睡到半夜,我却惊恐地大叫起来:“不——我要下去——快停下——妈妈他要杀我——”

母亲发现我在发高烧,就叫醒父亲,让他到李大爷家借点白酒给我搓搓身子。

第二天,我仍在高烧,说胡话,借来的白酒用光了,母亲只好用雪来给我降体温。傍晚,高烧渐渐退了,我醒来觉得很饿,对母亲说:“妈,我想吃点疙瘩汤……”

搬到佳木斯不久,母亲带我去大姨家吃过一次白面疙瘩汤,那是我第一次吃疙瘩汤,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疙瘩汤了。而且这种情结持续了好多年。

在我的记忆里,一生只向母亲要过两次吃的,一次是疙瘩汤,一次是感冒了,想吃山楂。母亲给我两角钱到小卖店买了几个山楂。我抓着山楂还没等揣进兜里就昏倒了,山楂撒了一地。

穷人家的孩子,再馋也得忍着,从不敢张嘴向大人要东西。看到人家孩子吃冰棍,我馋得背过脸去直咽口水,心想,什么时候能让我也痛痛快快地吃一根冰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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