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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3页)

小屋装不下,大家只好在外面等着,一个个地轮流进来看我一眼。他们看我住在这冰窖般的小屋里,窗子和墙壁都结满厚厚的冰霜,母女俩顺着躺在一铺小炕上……一个个都红了眼圈,侧过脸去不忍心看我。刘玉文和杜桂芝拉着我的手,半天哽咽无语……

而我的脸上挂着笑,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要知道,我是反革命家属,别人躲避都唯恐不及呢,而我的同事不但不冷落我,反而都来看望我了。按照我们北方的风俗,男人是不准进女人月房的。可是,办事处的男同胞一个不落全来了。

我躺在寒彻心扉的小屋里,看到社会上人人都变得疯狂而冷漠,而我面前却来了一群人,他们微笑着向我伸出一双双温暖的手,那该是怎样一番刻骨铭心的感动啊!

写到这里,我不能不多写几笔我佳东银行这些同事了。

我在佳东银行办事处工作了九年,跟大家相处得非常好。我们一起打球,游泳,唱歌……男同志跟外单位举行篮球比赛,人手不够,就让我上。我要不上他们就骂我:“死雅文,你要不上,等选先进我们就不选你,评工资我们就不投你票,不信你就走着瞧!”我只好上场,全场就我一个女的。参加市里文艺演出,唱小合唱《打靶归来》,一上台,一个叫沈国栋的居然走顺拐了,下台后大家都责怪他。他不承认又认真地走起来,结果还是顺拐,差点笑破大家的肚皮。春天刚开化,我跟刘可君、齐树林几个男同胞穿着棉袄棉裤在篮球场上“斗牛”,玩得满身大汗。我说了一句:“穿棉袄棉裤玩太没意思,弄得满身大汗,以后咱脱了衣服好好玩玩!”刘可君笑嘻嘻地接过一句:“对,以后咱们脱了衣服好好玩玩!”我一听不对劲,起身去追打他……刘可君长得又细又长,活像一根黄瓜。他当了佳木斯中国人民银行行长之后,我仍然叫他黄瓜。他叫我“鸭子味儿”,即雅文的谐音。我的会计股长曾长生,总爱把钥匙锁在抽屉里。他一找不到钥匙我就气他:“噢,太好了!又把钥匙锁进抽屉里了。这多保险哪,谁也打不开!”曾股长骂我:“该死的雅文,你又在幸灾乐祸了。”我和复核员刘素琴在一个专柜工作了八年,配合得非常默契,年年被评为全行优秀专柜,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保持着联系。

佳东银行办事处是一个团结、友爱、积极向上的集体,连续多年被评为省级先进单位。二十几人的小小办事处,后来出了刘可君、窦奎山等几位佳木斯银行行长,出了王福成、魏少华等十几名处级干部。

就在我完成这部书稿期间,已调到哈尔滨多年的魏少华偶然遇到我,竟然用几个月时间给我画了一幅油画——一只东北虎卧在雪野之中。这幅画现在就挂在我的客厅里。

我所以写这些零零碎碎不值得称道的东西,是因为经过四十多年的岁月流逝,它们仍然像金子般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工作几十年所遇到的一块少有的净土。

直到今天,我仍然怀念那个团结、和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争我夺的集体。

一天傍晚,又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进来的又是金贵主任。

他说:“雅文,听说你月子里一直流血不止,我去医院给你抓了几副汤药,你让老太太给你熬了,如果喝了见好,我再给你去医院抓……”

“主任……”我叫了一声主任就说不下去了。

刘玉文告诉我,老主任偷偷地对她说:“我看雅文太难了,实在看不下眼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嗨,反革命家属也是人哪!”

老主任担着“袒护反革命家属”的罪名,几次去医院抓来中草药偷偷地给我送到家里。恰是这些中药救了我。每次看着他推着破旧自行车,跛着一条得过骨结核的瘸腿,走出尹婶家的大门,我的心都被泪水堵得满满的,久久难以平静。

每次离去,老主任总会意味深长地说一句:“雅文,冬天再冷也会过去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后来得知,办事处的同事背后没少提起我,他们说我太难了,还说等我上班以后,谁都不许难为我,要让我在单位过得愉快些……

《生命的呐喊》 第五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六十五节

然而,与后来的事情相比,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生完女儿的第三天早晨,我起来穿裤子,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地上,撞倒了炉子上的水壶,好在水没开,接着就“哇哇”地呕吐起来。

母亲进来一看我躺在地上,吓坏了,急忙把我扶到炕上,又叫来尹婶。几次开门折腾,冷空气一进来我觉得好多了,也就没把它当回事。

到第十九天夜里,却发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这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天天失眠的我躺下不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香,好像有生以来从没睡过那么香的觉。

沉睡中,我恍惚听到女儿的哭声,哭声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渐渐地,女儿没命的哭声使我昏沉沉的、开始接近死亡的意志终于苏醒过来,我意识到孩子哭了,就一遍遍地呼唤自己:“孩子哭了,快起来……孩子哭了,快起来……”可我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眼皮沉得好像黏在一起了似的。听到女儿的哭声越来越急迫,一声接一声,我心想这孩子咋这么哭呢,好像要没命了似的。

其实,真的要没命了,刚刚出生十九天的女儿,就在地狱门前做着垂死挣扎呢。

实在睁不开眼睛,我只好用双手扒开我们娘儿俩的生死之门——沉重的眼皮,强迫自己醒过来。屋里很黑,我起身去拉头顶悬垂的灯绳,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头痛得像要炸开似的,冷汗把棉袄里的衬衫一下子全湿透了。我看到女儿的小脸憋得铁青,脸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张着大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我急忙伸手去抱她,可我刚一伸手就一头扑倒了……

也许,我和女儿真的是命不该绝。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煤烟中毒是怎么回事。就在前一天晚上,隔壁尹婶过来告诉我,前院一家四口全被煤烟熏死了,叮嘱我注意点,说炕炉子最容易煤烟中毒了。佳木斯每年冬天都会发生煤烟熏死人的事件。一氧化碳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人吸了它,越睡越香,根本就醒不过来。若不是女儿的哭声,我们母女早不在人世了。

这时,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尹婶所说的煤烟中毒,于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使我拼命向门口爬去,爬到炕梢,伸手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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