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释知道,弟弟这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句句重炮响雷,全是诛心之论。这小子,唉……什么时候口才好成这样了?天天在策府司吵架果然不是白吵的……四面扫一眼,反对求和的人无不显出兴奋神色,特别是其中的少壮派,个个满脸崇拜望着子周。秘书侍郎谢全这番演说,不论高度、深度还是强度,都远远超过其他人,这下子那些胆小怯懦的老头子们没话说了吧?
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太师出来救场了:“兰台令李大人始终未曾开言,不知有何高见?”特地和蔼的微笑一下,“危急关头,但求于国家朝廷有益,还请李大人直言无讳。”
赵琚仿佛抓到救星:“舅父说的是,李免,你怎么看?直言无讳,直言无讳。”
子释慢慢站出来,行过礼,抬起头:“兰台令司典籍,军国大事,岂能妄言?既蒙陛下垂询,李免不敢欺君。微臣以为——”
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最紧张的一个,毫无疑问是子周。
子释语调平稳淡定:“微臣以为,当以和为贵。”
子周差点跳起来,咬牙跺脚忍住。皇帝和太师暗松一口气。其余人议论不休,很快陷入新一轮争执。
赵琚怒了:“吵、吵,就知道吵!空谈误国,没一个真心替朕拿主意的!”
满场肃静。
赵琚道:“李免,你接着说!”
“是,陛下。方才谢大人所言战、守、和三策,微臣以为,三者实属一体。以战守之力保和,诚然有理。然眼前情势,唯有以和谋战守之机。恕臣直言,今日之事,无论曰战曰守曰和,唯须早日得人。战,谁人可领兵作战?守,谁人可据城固守?和,谁人可出使言和?于今边关虽有损失,满朝文武尚存;一人背负皇恩,举国同仇敌忾。但言和之使易得,战守良将难求。莫若姑且遣使求和,佯作谦卑,虚与委蛇。如能迷惑敌寇,探知动向,诚为上功;如不能,竭力拖延敷衍,暗中调遣喘息,养精蓄锐,相机而动,然后可说战与守……”
赵琚一面听,一面点头。太师的脸色也渐渐缓和。
最后,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面面俱到的折中办法,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几个想反对的,看见皇帝和太师模样,也只得先忍下来再说。
等子释说完,皇帝赞道:“嗯,李爱卿论理中正,思虑周详,实为可行之法。”旁边几位大佬陪着一齐点头。
陈孟珏忽问:“陛下,明主和议,实务战守,确乎良策。只是,议和大事,谁人可使?”
“呃,是啊……”赵琚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转头向着太师,“舅父看,派谁去好呢?”
宁书源抬眼扫过一干文武大臣。许多人忽然垂下脑袋,生怕太师点到自己。
心中一阵恼恨。盘算来盘算去:可靠的不够胆,够胆的又不可靠,即使筛出一个半个勉强可靠且够胆的,头脑又不够好使。想起李免那句“唯须早日得人”,堂堂锦夏,泱泱圣朝,寻个求和的使者,竟至无人可用。
瞄了瞄仍旧站在场中的兰台令,跟皇帝打个眼色。赵琚有点为难。将阶下众臣重新扫视一遍:硬的太硬,软的太软,嫩的太嫩,老的太老,确实难挑。好容易一个合适的,又实在太美。
唉。美就美吧。总比太丑强。也好叫那蛮夷之族域外野人见识见识我中土大雅风范。
“咳!这个……李爱卿,朕欲擢你为尚书仆射,担任和议正使,你意下如何?”
尚书仆射,正二品,乃右相副手。此职务闲置多年,这个非常时刻,居然被皇帝及时想了起来。
子释一整衣襟,跪下叩拜:“微臣遵旨。”
散朝时,子周在大殿外被反对议和的少壮派同僚拖住。眼看大哥走得远了,着急甩掉众人追上去。一个御史大夫缠着他唾沫横飞:“……谢侍郎高论,我等心有戚戚焉。不知兰台令媚上之辞,谢大人有何见解?”
子周停步回身,眉毛一横:“我大哥的闲话,也是你说得的么?”
周围人但觉一阵冷风如冰刃划过,秘书侍郎已在数丈开外。好些人只听说过关于“文武双全状元郎”的传言,这回才算真正见识到。那多嘴的御史大夫惊出一头冷汗,又羞又燥。瞥见顶头上司过来,正要开口,却对上席大人一双怒火暗蕴的眼睛,满肚子牢骚,尽数吓了回去。
子周追上子释:“大哥!”
子释面色平和,问:“什么事?”
“大哥……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战场变故迭起,朝中一团乱麻。子周曾允诺大哥,朝会公开场合,不问则不说。忍到第三天,终于主动爆发。
子释摇摇头,无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不这样,那还是谢全谢子周么?”
子周忽然抓住他胳膊,眼底带着一丝凌厉:“大哥,为什么最后会问到你头上?太师找过你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不是?如果,如果非要议和,我去!我这就跟太师讲,不要你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