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好容易写完为公主制定的治疗方案交到北厅,申时的钟一响,拎着药箱就从官署下了班。后头几名御医吏目难得看她动作迅速,刚想问问什么情况,人就一溜烟没影了。
墙角收拾笔墨的周御医听到门关上,幽幽地冒出一句:“秦夫人甚是勤奋,流玉宫一待就是一天。最近仿佛有个传闻……”
御医们干的是清净的活计,纸堆药罐里泡久了,偶有风吹草动,修身养性的道家做派就全抛之脑后,个个从抑郁里扒拉出一颗慷慨激昂的心,直往新鲜事上凑。
众人炸了锅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年纪最大的刘御医捻须道:“你们这些小子太爱管闲事了,哪个大夫不是清心寡欲的?……不过我上次去给卫婕妤瞧病,倒是看出些端倪来。咱们这位院判,本事大架子也大,据说不太受后宫各位主子待见。”
“啊啊,是真的呀,我上次看见——”一人兴奋地脱口而出,忙拿张方子遮在嘴边小声道:“我远远地瞟了一眼,秦夫人和方公子在院子外头相谈甚欢呢,方公子那性子,咱们院判太不容易、太有本事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的明明是陛下好不好!陛下对秦夫人青眼有加、章院使和司大人默不作声、刘可柔每次给长公主看脉边上都站着秦夫人和陛下、上次药库失窃之事得陛下宽宥秦夫人安然无事——这才是完整的!”
刘御医一巴掌拍了过去:“噤声!不要命啊!”
顿时屋里的热议就变成了窃窃私语。蜜蜂般的嗡嗡声里,屋里十来个人,每人都露出一副磕了药似的陶醉神情,想来揣测得舒坦至极、大快人心。
刘御医欣慰地望着窗台上的四季花叹道:“袁大人在时,我想着这太医院也就在前朝官员的府上得个本分的名儿,现在有秦夫人坐镇,竟比原先高了不止一个境界!唔,秦夫人官位虽高,却只跟我三弟的四丫头一样大,眼瞅着就清爽,是个好女郎。好女郎人人都喜欢,你们觉不觉得刘可柔那小子居心叵测……”
越说越偏,他一个激灵住了嘴,要是传言为真,凌御医胆敢和上头抢人?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他想起上回章院使从院判的屋里抱着一摞书出来,说什么“陛下还是太年轻了”,真真有远见,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要我说,若确有其事,陛下的心性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抬一个无家世的夫人做院判,不是给司大人脸色看嘛。司大人现在愈加深居简出,章院使又不管事,这太医院真成了陛下的私署了。”张御医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吧,陛下用秦夫人革了袁院判的职,挫了卫婕妤锐气,凭这个就够多给秦夫人荣宠了。”
刘御医肃然点头,“说的对,陛下不是做东朝那会儿了,这些年我们心里有数,光是不让后宫知晓确切的脉案这一条新律,就省去千百个麻烦。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在秦夫人面前和宫中万不要多嘴了。”
周御医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半个时辰前我从宫门里出来,路上遇到了陛下跟前的付都知,他命人备马,似乎是圣驾要出宫的模样。”
“啊……”
一屋子老老少少脸上皆闪过了然,各自满怀心思地下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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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千步廊,经过昌平门,便能瞥见隽金坊边角上官舍的影子。一排褐色的小房子站在街边,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晃,宁静又安详。
门房的老侍卫笑眯眯地道:“秦夫人,有人找,某让他去院子里了。”
罗敷点点头,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小跑着往里奔,走出几步折回来,笑颜如花地摸出几块包好的宫中糕点,塞到门房手里,“谢谢大爷。”
院子里微风正起,寒冬的萧瑟染上每片砖瓦。常青的松树依着石井,树梢下站着长衣飒飒的王放。
鸦青的袍,青褐的冠,宽襟广袖,腰束墨玉,是她第一次在酒楼里见到他时看到的衣饰,简单干净得令她侧目。这个男人很适合穿深色,衬得面容清雅至极,象牙般的肌肤莹润剔透,发色也越发黑沉。
他望着她走近,眼神渐渐地生了笑意。
罗敷抿着唇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跑进自己房里,拿出个新买的药箱,换了身衣服,想了想又从柜子最里面翻出雪兰花形的水晶簪子。
当了一天的值,发髻有些乱,她坐在镜子前拿手理了下,觉得还是不行,索性重新挽起。要是明绣在,可以用半盏茶的功夫梳一个漂亮的,可惜她还未从市场上回来。罗敷瞄了眼镜面上映出的脸,立刻用手捂住眼睛……这几天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好碍事。
王放批了大半折子,掐在官署下值前出了宫门,将马车停在离官舍不远处,等罗敷整理好一同去定国公府。他在院子里吹了一盏茶风后,身后的门拉开一条缝,罗敷静悄悄地从屋里出来了。
他应景地揽住她的肩,正了正那支簪子,低声道:“去给我妹妹取药,阿姊穿这么好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