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轻松而恣意,他甚至连奏章都愿意给她看。
但倘若她方才在回答关于人才选拔的那个问题时候过于专业而深入,那么此时此刻便是另一个情景了。
陈瑄作为皇帝的疑心会立刻冒头,他会想,谢家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一个谢家出来的女人还会深入地了解过这种事情?
此时此刻她关于人才选拔的认知的潦草皮毛和幼稚,便成为了保护她的外壳,以及消去陈瑄疑心的工具。
陈瑄靠在凭几上面想了一想,然后才看向了谢岑儿,道:“事实上我们魏朝从州郡乡里到中央,便就是有你所说的这样的考察,虽然并不是比试,但会有各地的官员进行推举,否则太学生从何而来?”
谢岑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陈瑄,但还是有些茫然的:“可是比如我的兄长并没有去过太学?”
陈瑄哈哈大笑起来,他指了指谢岑儿,又摇了摇头,仿佛是觉得她说出了极其可笑的话语一般,好久才止了笑,道:“你父亲当年官至丞相为一品,你两个兄长出仕时候官品一个五品一个六品,乡品同是二品,出仕之时,也是做过侍郎中郎之类的。”
顿了顿,他看着谢岑儿满脸的迷茫,又补充了一句道,“如今你二哥是中书侍郎,再之前是舍人。”他说着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索性把这话题给带了过去,“这事情你了解太少,朕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今后你懂了,就不会与朕说这些笑话。”
谢岑儿眨了下眼睛,此时此刻很是虚心:“那等妾身弄明白了,妾身再与陛下说,陛下不会嫌妾身麻烦吧?”
“不麻烦。”陈瑄靠在凭几上,面上浮起些许感慨,“不过这些事情朕已经听臣子们议论过了,虽然你方才话语间多有天真,但也并非是完全无可取之处。”
谢岑儿抬头再看向了陈瑄,虚心请教:“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朕倒是想说,但是朕怕你听不懂。”陈瑄很坦然地看着她,“朕下午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朕说天文地理你似乎能听懂,说古时候的由来你也能听懂,可具体到了人和事你便露出一知半解的样子来,可见是没有听懂的。”
这也是事实,她能听懂的都是客观上存在的那些东西,关键的事件她也能明白,可具体到人那就是折磨了——同一个人,除却他的姓和名以及字,还会有死后的谥号,还会有生前的官职,甚至还有他自称自诩的号和名,再佐以复杂的亲戚关系,她承认她听着听着就不知道陈瑄所说的那个人具体是谁了,尤其陈瑄说起这些人时候还会因为事件和时期以及他自己本人的感想不同,对同一个人采取不同的称呼方式……这简直就是折磨她的记忆力了。
不过她现在想听陈瑄说关于征辟的人才选拔之类的事情,于是她认真想了一想,道:“陛下可以不要具体说到某个人,那我就能听懂。”
“是吗?”陈瑄好笑地看着她,“看来你在为朕刚才笑了你耿耿于怀。”
“那怎么不能耿耿于怀了?”谢岑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妾身一开始便说了,妾身只是一知半解,陛下方才还笑成那样?”
“罢了罢了,说给你听就是,看你气鼓鼓的样子,是你自己不明白,怎么还能怪朕呢?”陈瑄随手在几案上翻了一下,拿了一本已经翻起了毛边的奏疏递给她,“你且看这本奏疏。”
谢岑儿接过了那奏疏翻开来看,只摸着那已经陈旧的封皮便知道这本奏疏是有一些年月的,打开来再看看里面的落款,已经是五年前中康十一年时候的上奏了,上奏那人的名字为侯英,是她没有听说过的人。
略过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她去看那奏疏中所写的内容,便真的就是在说如今魏朝在选拔人才上的种种弊端以及应该如何做,比她想得深,也比她看得透彻。
这就是专业人士做专业事了——朝堂之上没有人是真的瞎子,只有既得利益者和利益受损者的区别。
在这短短的奏疏中,侯英列了这么几点,比如现在的人才选拔让世家门阀日益壮大,让寒门学子无法出头,所以大家只能越来越依附着世家大族,这样才能博得一个好的出身和未来;再比如,州郡之间的差距会让地方上的争斗波及中央,使康都的大臣们为了相互之间的利益相互不协调最终有损整个魏朝;还比如,这事实上并没有选出真正有才有德的人。
陈瑄在旁边道:“朕并不以为他所说有什么错,但朕却并不能立刻采纳他的奏疏,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岑儿从这奏疏中抬起头来看向了陈瑄,摇头表示不解:“妾身认为,这位侯英大人所说并没有错,似乎他给出的解决方式,也有可取之处。”
“因为现在并非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时候。”陈瑄淡淡道,“或者等到有朝一日朕一统江山,不再为北方政权威胁,不必再为朝中的世家大族所掣肘的时候,朕会立刻便如这奏章中所说那样对人才选拔征辟进行改革和变动,让天下人才为朕所用,但现在却不是时机。”
谢岑儿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一些明白陈瑄的意思了,她抬头看向了陈瑄,问道:“陛下现在所想,先一统天下?”
“是啊,一统天下。”陈瑄笑了起来,“这才是一切问题的解决办法,否则无论是来自外部的威胁或者是来自朝内的烦恼,永远会围绕在朕的身旁,朕便会永远在其中纠结,无法前行。”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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