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快天亮了,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烦躁恐惧的感觉又攀爬上我心头,如有隐敌伺机在身旁,立刻就要张牙舞爪上来,可是我看不见,摸不到。这种感觉压迫着我,渐渐膨胀,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谁?”房里的杰立刻听到了,他抢先一步,窜出房来,一见我,顿时呆住。
我苍白狼狈地看他,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记得他曾用那样惊艳的目光追随我,上翘的唇角勾起一圈又一圈的浮想连翩,可是现在,他的眼中鬼影幢幢,每一只影子都是我在逃窜。
“姬儿?!”父母奴婢们也跟出房外,父亲叹息着唤我,一边杰已使了个眼色,屈伯识相地退下。
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我?他们所有人的细微动作,在我眼里饱胀到盈溢,然而我不声不响,装作不知,也罢,还是让他们泼一泼吧,如果狗血能试出我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
“姬儿。”母亲也在低唤,她上前半步,立刻便被杰挡在了面前,我可怜的母亲泪眼欲滴,偏偏又要强作镇静。
我们僵持成局,半晌,还是父亲柔声问我:“姬儿,睡不着么?”他这是在虚假地漠视我的行径,想稳住我好施展试妖的法器,我越发难受,父亲呀,为什么要同我客套谎言,我情愿默默地等待,等你将污血洒在我洁净花瓣似的面上。
我牢牢地闭上了嘴唇。
安静下来,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声音,远处有打更人疲惫的脚步在石板地划过,东街的豆腐坊已经开始运作,而太守府里,院落一角有动物在低嚎,它发不出声来,有人用布袋捂住了它的脑袋,然后,刀声出鞘,再后来,是水溅铜盆的声音,我点点头,黑狗血已经准备好了。
啊,温热的新鲜的血,只一转念,便令我莫名的兴奋。
短短的时间,他们不知道,这一瞬间,我等了很久,不仅仅是因为情景难堪,不仅仅是因为我变身后的迅捷,乌墨浓郁的夜色中,我是一只紧张的困兽,不知道,自己会害怕什么。
屈伯端着铜盆,小心而蹑手蹑脚,他已来到了我身后,这时,父亲问到我是否有不适的感觉。
我摇头,不适?还是您更多一些吧。
不用回头,污水已漫天洒下,好一场腥风血雨凄迷,兜头盖脸,众人惊呼,我依旧不声不响,隔着粘滞胶连的血衣,透明沉静地观望他们。
“没有变身。”父亲狂喜,他冲上来拉我的手:“姬儿呀,不要怪为父鲁莽,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呀。”
我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说话时,他额头青筋暴起,一突一突,连接到颈旁跳跃,还有他拉我的手,腕上纹络中空,澎湃暗流汹涌,恶毒纠结的污秽,已于脏乱中悄悄透出浓香,我只是管不住自己,伸出舌头,在自己面上舔了一记。
“啊!”父亲惊骇,他立刻丢了我的手,一路向后退去。
黑狗龌龊,浓血却是甘美,不知不觉,二枚小小利齿已崭露头角,沿着红唇柔顺地垂立。我悲哀地看着众人,他们退后狂呼,拥挤中是母亲受惊翻倒在地。
杰毫不犹豫,抽出腰下长剑挺身向我刺来,边刺边喝:“大人小心,我来对付这妖孽。”
妖孽!我被这扑面而来的直接一击而中,剑伤不过是剑伤,它刺在我身上,抽出时,伤口已经痊愈。
“啊!”耳旁轰鸣,是杰和众人的声音,我只无泪地看他,他根本不知道,我早已经被刺伤,只是不在身上。
刀光霍霍,太守府的侍卫闻声而来,这些曾经保护过我的人们,此刻虎视眈眈,招式剑拔弩张。
我觉得难受,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将出未出,它已遥遥地在怒吼,气鼓鼓喷薄欲发。我受不住,慢慢蹲下身来,抱住膝,面色惊慌失措。
众人见机行事,立刻群龙乱起,每一把刀都走得准确无误,气势汹汹地蛮不讲理。
我不想躲,躲开了这一次,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
然而他们立刻又全身而退,明刀暗器丢了一地。有人自身后伸出长臂,拥住我腰飞一般的跃起。
那个黑衣的陌生人,一切噩耗的始作俑者,他凑在我耳旁低低的笑:“怎么样?这下是否相信了我的话,他们不会放过你,现在,你是我的族人。”
他长啸一声,现出二支同样的利齿,在无月的黑暗中,映着火烛灿灿生辉,他拥着我,足尖点过人群,如支婉转轻盈的掌上飞燕,向着远方,展翅腾空。
“我们要快些。”他继续在我耳旁低低地说:“天快要亮了。”
天要亮了?我茫然,难道这就是我一直莫名的恐惧?天要亮了,每一个字都暗遁杀机。
“有很多事我要慢慢教你。”他说:“我们虽然长生而优越,可是也有弱点的地方,你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们越过庭院、城墙、矮丛,高大的树木林中,透过斑斓空隙,我看到远方已是火云红彤。
“快,快。”他不住催促,领着我扑向一片山麓,如两只迷途的蝙蝠,我们在山壁上慌不择路,寻到阴影洞穴,一头扎身进去。
最后一瞬间,我眼角瞟到金黄,自那轮圆盘光圈射出,万箭钻心,焚心灼骨,我痛不可抑,一头栽倒在洞底。
“怎么了?”他跟过来看我,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好险,只差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