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结梁子的源头据说能追溯到玉皇大帝的姥姥,所以结怨的原因无从可考。
两个村庄的后代们从睁眼的第一刻起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隔壁的村子--大槐庄(蛤蟆村)是他们这辈子的对头。
大槐庄与蛤蟆村每代各有人才出,独领风骚这几十年的是朝廷里的两个大员,吕右丞跟程将军。吕右丞是蛤蟆村人,二十多年前的文状元;程将军在大槐庄土生土长,是二十多年前的武状元。蛤蟆村和大槐庄的老人们时常亲切地回忆起吕右丞与程将军穿开裆裤时的模样,回忆的时候也必定会念他们的小名:小二与阿三。
吕小二与程阿三都是发达不忘根的人,所以全天下人都知道吕右丞与程将军是朝廷里的死对头。
七、八年前万岁爷爷驾崩,去得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写遗诏。朝廷的大臣便分成两派,吕右丞当时还是大学士,力保三皇子;程将军理所当然投奔对面,拥戴二皇子。两边争来争去,争到最后,两派折衷,一起推了个还在吃奶的十三皇子登基。功劳两边都有,皆大欢喜。两派握手言欢,吕右丞与程将军依旧是死对头。
蛮夷进犯边关,程将军主战,吕右丞一定主和;山窝里闹草寇,程将军主镇压,吕右丞一定主招安。
蛤蟆村跟大槐庄的人都爱讨论家国天下事,每次听到这类事情,都是又欢喜,又赞叹。
蛤蟆村与大槐庄都很穷,穷到两个村子只能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王夫子原是三十里外城中的老秀才,自家在大槐庄与蛤蟆村搭界的地方开了个学堂。学堂正中拿大板凳隔了条界,一边坐蛤蟆村的孩子,一边坐大槐庄的孩子。王夫子讲书时便依界线的板凳头为对照站在圣人画像下,不偏不倚。
这一天王夫子讲半天书累了,让学生自去背几首诗演练。凡来上学堂的孩子预先都在家里被大人嘱咐过,一定要把隔壁村的小崽子们比下去。因此界线两边背书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逐渐往上拔,拔到让王夫子眼冒金星的响亮。王夫子终于忍无可忍,扬起戒尺,狠命敲了一下桌子:「肃静!」
顿时万籁俱寂,王夫子只觉得天地豁然清明。
正待他微笑发言时,界线左手蛤蟆村方位忽然一声喊叫:「先生,窗户外头有个偷听的!」
喊叫的孩子身手矫健,这厢喊那厢已经伸手到窗外扣住那偷听的孩子胳膊,王夫子踱过去,只看见半敞的窗户外一个满脸通红的六、七岁孩子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向扣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啃下。抓他的孩子陡然惨叫,王夫子在电光火石间伸出手,扣住咬人的肩头,动一动胡子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来学堂反在外面偷听?」
被咬的男童一边龇牙咧嘴地甩手一边喊:「先生、先生,我认得他!他是大槐庄村口程家的小六!他家穷得连新裤子都买不起,哪有钱上学堂?」四周蛤蟆村的孩子顿时一起大笑,齐唰唰地起哄:「喔、喔,大槐庄的!大槐庄的!」
偷听的孩子脸更红了,扭了两下,忽然一缩肩膀。王夫子一个没扯住,被他闪开身,一溜烟闪向墙角无踪无影,蛤蟆村的孩子笑得更响了:「喔--喔--喔--大槐庄的偷听贼跑喽!」王夫子摇头叹气放下窗屉,正要上闩,窗户忽然猛地被捶了几下,连窗纸都捣破了。王夫子大怒,再度开窗,刚才那个偷听的孩童气喘吁吁地在窗下站着,一只手还扯着另一个犹在挣扎的男童,挺胸抬头地大声说:「他是蛤蟆村的,刚才跟我一样偷听来着!」
蛤蟆村的孩子顿时鸦雀无声,一直不吭声的大槐庄孩子都抖擞精神扭过头,其中几个窜上分界板凳一张望,顿时出现一声洋洋得意的大喊:「没错!是蛤蟆村的!蛤蟆村顾小寡妇家的顾小幺!」
被拖住的叫做顾小幺的孩子跳起来,抹了一把鼻涕,伸手指程小六的鼻子:「他、他比我先来的!」
程小六恶狠狠地揪着他:「你胡扯,我来的时候你就在那里趴着了!你先来的!」
「你先来的!」
「你先来的!」
「你!你先来的!」
「你!你!」
「你!你!」
两个孩子打成一团,学堂里天下大乱。王夫子拿起戒尺,重重在桌上一敲:「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