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朝瞑东升,鱼肚破白。
东宫铃阁里,红绸暖帐,满地凄凉,燃尽的烛泪延至朱红的喜案,柳妈妈在阁楼外跺脚搓手,望着东宫里明彻的灯火,进进出出的守卫。
而后轻叹了口气,进了小阁回话。
"小姐,都卯时了,殿下怕是不会再来了,湘琴,瓷画快些伺候小姐洗漱,马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诶,柳妈妈。"立侍在珠帘外的两个女婢闻声往内帷去,紫檀月洞拔步床上坐着个一袭正红嫁衣的女子,红盖头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小截莹白的下颚。
顾嫣华轻抬玉手掀了顶上的红盖头:"柳妈妈,不必了,殿下迎我连俗门小妾都不如,我又哪里来的脸面去拜谒婆母?"
见小姐泪红阑干,双目失焦,柳妈妈当下忍不住落起泪来,两个女婢见小姐枯坐一夜,心如死灰的模样,也跪在跟前哭泣。
名为湘琴的女婢揪住顾嫣华的裙摆哭诉:"小姐,殿下只准一顶小轿从偏门入,连个正经婚仪都不肯给!这等怠慢,如何忍得下,不若回了登州,舅老爷那般疼您,定然会再给小姐寻个好亲事。"
"是啊,小姐,若是老奴早知东宫不披红不举宴,连正经婚房都不肯备下,便是让那脚夫生生踩死也不会让小姐进这东宫!舅老爷为了您的婚仪,添妆巨万,便是太子也不该如此怠慢!"
仆婢哭成一团,顾嫣华扯了扯唇角,终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
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欺骗自己,又如何欺骗别人?
听闻顾相登门论婚时,她正在书房写字,喜不自胜,提笔愣怔,不防毁了一副名家好画。
舅母搡着她躲在屏风后偷听,而后抿嘴好笑地离开,只为着她高兴。
并不知顾相好话说尽,虚与委蛇之后,言语是何等咄咄逼人,锋芒毕露,软硬兼施逼得舅父应下这桩婚事。
她也从开始的惊喜难抑,到后来的呆怔木然。
在这世道,有钱竟也成了罪过,可舅父赚得钱干干净净没有一分是不该得的,疫乱之时,舅父自缴旗下商号的五成营收给朝廷赈灾,又开仓放粮给登州百姓饱腹,未曾得到朝廷的丝毫嘉赏,反而换来了这么一桩婚事。
再后来,她只想着推了这桩婚事好过害了舅父一家,正要去城外寻个姑子庙,做女冠时,得知那人拒得不留余地,一时不知悲喜。
如今携丁家半数家资过门,换得枯坐一夜。
若说不怨,那是不可能的。
可,怨了又能如何?
如今她已过门,总不能第二日便收拾东西回门?
那又置于她恩过如山的舅父于何地?更何况,顾相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丁家生意做得大,是借了他顾家的风,要舅父心存感恩,莫要不识好歹。
若是今日她敢回去,明日顾相就敢派人查封了丁家各地的商号,届时舅父操劳半生的心血岂不是化为灰烬。
能得舅父照拂,前半辈子顺遂喜乐,顾嫣华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那人还是她默默记了许多年的人。
光束透过铃阁轩窗投在红木地板上,片片斑驳,她淡声开口:"柳妈妈、湘琴、瓷画起来吧,且记住往后再不能说什么回登州之类的话,安安生生待在这东宫,我不过是殿下入眼不如小妾的笑话,端不得清高姿态,在这东宫言行谨慎些,过好自己便是了。"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