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各旗都要盖官房,我就奔了都统衙门想得个准信,也想运动运动。谁知到了俸饷房一问,当值的爷说:‘衙门里不好说话,您到德胜门里北益兴开个雅间候着我,歇晌午时我和各房主事的过去和您聊聊,免得衙门里人多嘴杂。’
“我心想是这个理,就到北益兴占了个雅间。不一会这位爷就来了,身后跟着四位。他们还没有坐定,跑堂的就进来了。我递上菜牌子,这位爷一挥手:‘这我熟,不用看。’对跑堂的说:‘先上一个八珍拼盘下酒 ,要大的。再上清蒸乳鸽、红烧全鱼、炖牛尾、炒虾仁、五香烧鸡、扒肉条、火爆三样、红烧鸭块。再来两个凉菜爽爽口,就上水晶肘、拌肚丝吧。汤得实在点,上一个一品锅,要海鲜的。再来一个甜菜,就上拔丝山药。一共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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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13)
“堂倌一数正好十三个。这位爷说:‘好!十三太保定乾坤。’回过头对我说:‘乾坤已定,您这事也就稳了,准能办成。’这菜可把我点晕菜了,刚想说来二斤南路的礼贤老白干吧,没想到这位爷比我嘴快:‘上坛老汾酒。’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堂倌说:‘三斤的没货了。’‘那就上五斤的。’
“我一听可真傻了眼。跑堂的转身走了,这位爷喝了口香片后,才做自我介绍:‘在下姓白’,然后指着跟进来的四位说:‘这位是档房的郾先生,这位是册房的郎先生,这位是押房的姚先生,这位是行房的首先生。’五位爷的姓氏排一起是白、郾、郎、姚、首。这不是白眼狼摇头吗!白眼狼一摇头,还能办什么事。
“这时白爷又说话了:‘我们哥五个在衙门中虽不是主事的,可都是拿事的,都爱交个朋友。你有事到衙门里找不到我们,就到北益兴来找,八九不离十。这里的跑堂的全认识我。’郾爷说:‘谁办事都得先到档房调单子。’郎爷说:‘调完了档单就得到册房注册。’姚爷说:‘押房不行押,公事出不了衙门。’首爷把头一摇说:‘别小瞧我们行房,拖上半个月,什么好事就都拖黄了。’
“话说到这,八珍大拼就端上来了,老汾酒也打开了坛子。五位爷也不说话了,撇开腮帮子往里装。酒足饭饱之后,白爷对我说:‘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一有准信,我第一个告诉你。咱们有事就在北益兴见,这离都统衙门不过两箭地,来着方便。下午我还当值,得先走一步。’说着捧起汾酒坛子一晃荡:‘还能有二斤多。’提溜着就走了。四位爷也跟在他后面全走了。跑堂的进来结账,差点就把我扒了光腚。”
玉大爷先是一边听一边摇头,后是看着黑釉大碗发呆。那五爷把大碗端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端起来,就是不见酒下去。嘴里不停地说着:“怎么能这样呀,祖上都是一块从龙入关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旗字来,人不亲旗还亲,号坎还亲……”
兆四爷哈哈大笑:“祖上是穿一个号坎的有什么用?亲哥俩为了争袭爵,闹了个你死我活。为了一所四合院,别说翻脸,动刀子的都有。机灵的自己不干,拿钱买黑道上的人干。远的不说,北魏胡同的老杨家出的事,您二位可全知道。这年头,干了这碗酒是实在的,入了肚子,才是没往别处流。”说着一仰脖,第四个整碗又给干了。
那五爷急得直跺脚:“这怎么能成!这怎么能成!”玉大爷拍着兆四爷的肩膀说:“酒不能再喝了,话说出来了痛快。咱哥仨好好聊聊。”
听了这话,兆四擦了擦嘴,对玉大爷说:“老哥,您是知道,我那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听我这一说,她就急了,说:‘你这不是犯傻吗?怎么不去找我三姨父的六舅。他在都统衙门干了一辈子的笔帖式,致仕了也是家居正八品,还能办不了这点事。’
“生人不办事就找熟人吧。这位舅爷姓施,是个汉军,二百年前和施世伦是一家子,广庆轩说施公案,他是每场必到,风雨无阻。他的嘴大,爱捋着胡子说:‘男人嘴大吃四方。’广庆轩中的人就管他叫施大嘴。我心想,狮子的嘴再大,也不至于向我开大口吧。见面后一聊,他说我让人耍了,这叫坑雏。有事得找熟人办。按照都统衙门的规矩,干落(lào)的事对半分,弄不好得三七开。分房就是干落。我说那就不能叫干落了,得叫半落、三七落。
“我这施舅爷说:‘衙门里的人有自己的算账之道,我要不把房子分给你,你落得下吗?这房子要是值一百两,你花五十两能打点下来是有面子。花七十两打点下来不是干落三十两吗?三七开总比花一百两去买房子强。打点时得单对一,不能经一房打点一房,那不但落不下,弄不好还能赔上一笔银子。闹得分来的房比买来的房还要贵。碰上一房一房打点的人,行话把他们叫散财童子。最后一关是行房,越是最后一关就越狠。生卡着不放。要是卡在第一关俸饷房,碰上个好质气的一恼,这事我不办了,那不是分文都敲不出来了吗?得先给傻小子套住,来个先松后紧,先和后狠,让他房房出血,银子花出去了,想不办也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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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14)
我听到这,总算长了见识。就来个单对一,求这位舅爷给办吧。他说:‘老了,家居多年了,不想再出头办什么事。可是看在你三姨父的份上,这事也不能不管。人一走茶就凉,致了仕,面子就小,我给你办这个事,也得来个四六出银子。’我原以为是出四得六,原来是出六得四。我上哪去找这笔赂银去呀?就是豁出去借印子钱,也没有的押,总不能把钱粮单子给押出去吧。这哪是单对一,是‘杀熟’,比‘坑生’还缺德。见一个宰一个,就是他亲爹上门,他也下得了手。”
那五爷直愣愣地听,玉大爷连连说:“消消气,别伤了身子,跟这种缺德玩意儿动什么肝火。”
兆四端起玉大爷面前的大碗,来了一大口:“您放心,我不生气,说出来痛快。狮子大开口后,又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董家坟换主了,董家后人想得开,后人不发是风水尽了,不如早来个迁坟换地,转转风水,也免得让盗墓贼盯上,坟里的东西白扔了还得自家去料理善后。’
“我知道这是给我指路。董家的祖上是驸马爷,我祖上是轻车都尉。驸马爷坟里的东西是皇上赏的,轻车都尉坟里的东西是抢来的。乾隆朝西征时,光和田玉就拉回了三车。抢来的东西是六月的债,还得快。我爷爷在世时,祖坟就叫盗墓贼给刨了。说是盗墓贼干的,说不定是自家的坟自家盗,肥水不流外人田。迁坟换地这绝户事,我是想干也轮不上了。可是老兆家也没成绝户,也没人遭天打五雷轰。五世恩尽后,就是我这德性了。”说着,端起大碗又来了一口。
那五爷说:“您可别再喝了,气大伤肝,酒大伤肾。您这不是好好的吗。姓施的干这缺德事,出这缺德主意,他好不了!”兆四爷端起大碗说:“咱不干了,也得碰个响呀,连声响都听不见哪像个喝酒的。”
玉大爷、那五爷都端起了大碗,三碗相碰后,只有兆四爷来了一大口,说:“您说姓施的好不了,我告诉您吧,他过得好着那。刚在三不老胡同盖了阳宅,又忙着在西山盖阴宅,都六十多岁了,还要续上一房,娶个年轻的。旗门中找不出来,就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山东德州府逃难的大姑娘,比他孙女大不了两岁。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城里忙着倒房产,在城外忙着倒坟地。见风使舵,见人不落空。我送上门去,他坑雏杀熟的两把刀就全使上了。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坑雏和杀熟一样,坑和抢一样,董家祖坟里的东西和我家祖坟里的东西一样,皇上赐的和西征时抢的一样,都是半斤八两。我是没这个能耐,要是有也就是去坑去抢。长毛、捻子是抢大发了,可是没抢好。英法联军最会抢,抢完了圆明园放火烧,还得再敲上笔议和银才算了事。看来投长毛、投捻子不如投洋人。”说完了端起大碗一饮而尽,高声喊到:“再来三个整碗!”
张小三跑了过来说:“您可不能再添了,喝这么多干什么呀?”兆四爷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喝了后去动刀子——宰人。白刀子进去黑刀子出来;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白刀子进去黄刀子出来。”小三子愣了:“怎么会是黑刀子、绿刀子、黄刀子呀?”兆四爷一阵狂笑:“攮了黑心,扎了苦胆,戳了屎包,黑的、绿的、黄的全尿了出来,就是不见血。有人形,没人味,哪能见得了人血。”
“您跟谁有这么大的仇呀?”“我也不知道,谁招了我,我就跟谁玩命。你也一样,再不拿酒来,我就,”说着兆四爷踉跟跄跄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