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药师大讶,想不到这两人的来历奇特,一个病夫是南朝的什么衙内,一个却是幼年离乡远去的女真人,天南海北能聚到一处,真叫人感慨人生际遇无常:“这东京道地方,唐时乃是渤海国地界,其民号为栗末,与女真本是一家,后为契丹人所灭,女真人也渐渐南迁,居于此地则为系辽女真,在北面女真故地的则为生女真,言语原是相通的。你温都女真我也曾听说过,算得生女真的一支吧?因此懂得你的说话,却也不多。”
索索点头,咬了咬下唇道:“温都女真,此时也已没有了。当日我家大人带着我们反抗完颜部,终究不敌,我们一家好容易逃了出来,部民牲畜都被掳去,经过了这十多年下来,哪里还有人记得我温都部?”
亡国遗民,心意相通,这郭药师生长于渤海国地境,其民早已胡汉杂处,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民族,只怕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不过此间父老说起来,仍旧管这一块地方叫做渤海国,少有叫辽阳府的,对于辽国契丹统治,也未必就那么心服口服。
听了索索的牢骚,他想要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刚一伸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也就作罢。
帐中一时宁静下来,只有中间所生的篝火,偶尔呼呼作响,索索忽然发觉一事不对:“咦,这外面怎的不吵了?”
“嘿嘿,吵的不见我动静,自然就不吵了,譬如你与人合口争闹,对方若只一言不发,你说干了口水也无用,自然就不说了。”
索索笑了笑,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忽地道:“若我与人合口相争,对方不理我,便要动拳动刀,哪里如此善了?”
郭药师哈哈一笑:“正是这个道理,马贼们弄了这些玄虚,却没有什么回应,他自己也该纳闷,正该出些拳脚,来试探于我。”
索索初听还没在意,忽地反应过来,跳起来道:“恁地说,这马贼就要攻打进来了?”
话音未了,就听外面喊杀声大作,东北角上一路人马迅速杀将过来,马蹄声犹如闷雷一般,震得帐篷顶都沙沙的响。
“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索索心中忽地又激动起来,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都出汗了,冲到帐篷口向马蹄声来处探望。
只听蹄声越来越近,营地中依旧没半点声息,索索一面回头看郭药师,见他仍旧岿然不动,又一面看那马蹄声来路,不见半点火光,夜色昏沉下什么都看不见,急的心中犹如火烧一般,恨不得眼前立刻有个敌人持刀砍杀过来,也比这样闷头不动地强。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是谁射了一只响箭上天,营地中刷拉一声,十几个灯球火把一同亮起,刹那间大放光明,照的那东北角上宛如白昼一般。
索索看的分明,不自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十几个马贼竟已到了营地栅栏外面!
这些马贼个个骑术精湛,两人一组,用绳索绑住大木,飞奔前来,到了栅栏近前,吐气开声,哇哇大叫着向栅栏上丢去,一个牧民营地的栅栏,又能有多坚固?被这几根大木一撞,顿时开了几道裂缝。
索索大急,不想这些马贼当真狡猾,前晚对付车阵懂得火烧,这时要破栅栏,又用上木撞了!
好在马贼们人数不多,这几根木头撞将上来,还只是将那栅栏撞开一道小口,只容一骑通过。不过这点缝隙,看在马贼们眼中便是那发财的路径了,一个个欢声大呼,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吱”的一声响,空中又是一支响箭掠过,不过这次的声音与上次不同,听上去甚为尖利,一箭射去正中当先一个马贼胸口。这一箭显然力道强劲,那马贼犹如被人用巨斧大棒打了一下,身子猛烈跳动了一下,哼也不哼一声,倒撞下马一动不动了。
这一支响箭却是一个号令,营地中原本无声无息,随着这一道响箭射出,立时便是几十只箭攒射而出,想那十几个马贼都冲向一个小小豁口,能有多少空间闪躲?被这么几十只箭一轮攒射,立时有五六人中箭落马,内中有因为骑者中箭的,也有坐骑被射中的。
索索看的惊心动魄,大声向郭药师道:“郭大叔,郭大叔,你这些族人好厉害,射的好准啊!”
郭药师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与自己初上战场的模样几乎是一摸一样,不由咧了咧嘴,心说哪有这么轻巧的战斗?这漫漫长夜,恐怕才刚开始啊……
第七卷 燕云前篇 第二一章 苦战
郭药师族中的这些牧人平时多经他整训,个个弓马娴熟,射术甚精,加上这队马贼纷纷冲向这个小小的豁口,目标集中到了一处,因此众箭攒射之下,马贼们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加上这些渤海遗民向女真人学来了箭头染毒之术,当真是见血封喉,中者立毙,这伙马贼纵然悍勇,却也不敢再往上冲了,发一声喊,拨马又逃了回去,只留下七八具尸首。
张青在远处望着这边,手中马鞭恨恨地扔到地上,骂了一句,心道:“哪里冒出来的这伙牧民,恁地棘手!”盘算一下,自己手头只剩下三四十骑,对方单单刚才这一下,至少有五十张弓在发射箭枝,况且这箭头上的毒药药性霸道,恐怕手头这点人马还没等冲到面前就要被人杀的干干净净,这仗怎么个打法?
一旁那金毛马贼见了这样惨烈的厮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凑到张青面前战战兢兢道:“张,张爷,这仗可没法打了,得多少人命填上去啊……”
“混账!”张青抬手就是一拳,打得那金毛一个跟头:“死了这么多弟兄,连人家毛都没捞着一根,倘若就这么算了,以后咱们盗伙的字号就全完了,谁还拿咱们当回事?”所谓士气可鼓而不可泻,如果不及时惩治类似这金毛的想法,今晚可就要栽在这里了。
那金毛也还没笨到家,吃了这一拳,总算明白了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忙道:“张爷教训的是,小人愚笨,该打,该打!弟兄们,咱们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躺在那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啊,此仇不报,枉为五尺汉子!嘶……”却是语气过分激昂了,牵动嘴角被打伤处,好不痛楚。
群盗听了这话,也生起敌忾之心,纷纷鼓噪,誓不肯干休,定要血洗这一群牧民。
张青见士气可用,心中大喜,脑子里盘算了一会,招手又把那金毛叫了过来,问道:“金毛,你适才察探这营地的地形。他们的牲畜放在哪里?”
那金毛人叫做段景柱,善于相马养马之术,也是大宋的汉人,随着张青出塞贩马的,算是他的心腹人,有个绰号唤作金毛犬。今见张青问了下来,忙将牧民们养马的畜栏指点出来,那处隐约可闻马蹄杂沓声音。算是偌大营地里唯一能察觉生机的地方了。
张青思忖了一会,招集几个得力喽啰,又布置了一番,几个喽啰应声去了。
却说这边营地之中,索索见一众牧民勇悍善战,打退了马贼的冲击,真是喜出望外。自己的手也有些痒痒了,恨不得冲出去射杀几个马贼。也出一出这两天来逃亡地恶气。
回头看看郭药师,却见他依旧神情凝重,不解道:“郭大叔,马贼被咱们打跑了,你也不开心一下?”
郭药师不答,正逢着那甄五臣一路小跑进来,禀报道:“族长,射杀马贼八人,咱们没有尚武,撞毁的栅栏豁口也用大车挡住了,下面该当如何?”
郭药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五臣,你去告诉罗青小心防范,叫他们猎人把马厩看好了,别让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