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的师父,那年兰战把她送进弱水门,她从六岁起就跟着苏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很信任她,即便所有人反,她认定了苏画不会反。当初杀了兰战接管波月阁,那帮元老对她的继任颇有微词,还是苏画领头归顺的,为什么最后那人竟然是她?
&ldo;死了么?&rdo;
大司命说是,&ldo;死了,我再晚去半步,死的就是魑魅和魍魉。&rdo;
多亏了仙君早有预见,当时他派大司命上孤山转动太乙镜,她还有些不理解他的安排,现在事情出来了,她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难怪他从不赞同大司命和苏画在一起,直到大司命将他对苏画的记忆全部清除,他还很高兴的样子,原来他早就防着她了。
崖儿惨然看向他,他说不许哭,&ldo;为了一个叛徒不值得。&rdo;
厉无咎脸上露出悲悯的表情来,长叹道:&ldo;你们眼中的叛徒,却是我的大功臣。要是没有她,怎么知道波月楼的人什么时候攻打天外天?你那几大护法都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明王敖苏。&rdo;
所以明王的死和苏画也有关,那时楼众行动以暗号互通,她不在,苏画就是这帮人的首脑。结果这首脑竟然别有用心,那么明王会遭遇不测,便毫不意外了。
崖儿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她恨苏画两面三刀,更恨幕后操控一切的厉无咎。
厉无咎见她血红着两眼看自己,似乎吓了一跳,&ldo;楼主息怒,还差最后一步真相大白,你现在不能出手,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别忘了鱼鳞图和枞言的半条命还在我手上,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权谋历来如此,兵不厌诈嘛。苏画并不是为你专设的,她是我派在兰战身边的棋子。当初兰战布局把她吸纳进弱水门,你现在有多恨我,那时她就有多恨兰战。兰战起初并不重视她,而我正需要这样一个倔强又有可塑性的人,替我看住波月阁。只是我没想到,她对你们如此有情有义,本来铲除那些杀手根本不必等到我与仙君会面之后,是她种种托词一再拖延,才逼我仓促出手。人啊,心里装着感情,就变得没用。如果她刀枪不入,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句公道话,你们应该感激她。&rdo;
作者有话要说:
1荧惑:火星,古代视为不祥,出现即有离乱。
第104章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替别人说公道话,厉盟主是算计得太多,把自己给算傻了吧!
&ldo;你的意思是,在我进入波月阁前,苏画就为你所用?当初构害她的,真的是兰战吗?&rdo;
她问的是波月楼里每个女人都关心的问题,究竟是谁破了她们的身子,害她们家破人亡,长哭无门。那个男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仿佛挖出这个人,就能洗清一切罪孽似的。
&ldo;楼主以为是我么?&rdo;厉无咎失笑,&ldo;当然不是我,我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尤其是对女人。&rdo;
他笑得意味深长,当年她十三岁,奉命和四星一起伏击都洲商队。那次事毕,本应当是她破身的日子,但他来看时,她病得都不成样子了,瘦弱的人蜷缩在冷硬的铺板上,即便神志不清了,也还是紧紧攥着双拳。他对太小的女孩子不感兴趣,不过在她床前站了会儿,就出门吩咐苏画好好照应她。他从她脸上看出了一点柳绛年的影子,毕竟多年前他的确曾经喜欢过她母亲,就算是故人之女,也不能趁她垂危,对她做那种事。
这次之后,接下来便再也没有寻到机会。兰战自此不在他面前提起她,那厮有自己的算盘。一个女杀手保持囫囵身子到十八岁,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波月阁的护法们也提出愿意效劳,都被他拒绝了,他想把这颗果子留给自己尝鲜。
可惜啊,一时心慈手软,让她有机会攀上紫府,闹得这寻宝的事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如果当初他狠狠心肠,收了这小蛇,她如今还能这么猖狂吗?
崖儿却对他的话唾弃不已,一个能一再毁约的人,有什么资格高谈人品。不过她也大致理清了苏画的人生轨迹,从小长在青楼的柜子里,少时流离失所被一对老夫妇收养。后来养父母罹难,她被人奸污,不得不进入波月阁,不久之后便被厉无咎收归旗下,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盼着兰战死于非命。
也许自己的孤注一掷,完成了苏画长久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那时苏画对她是心存感激的。可是有的路,走了就不容你再回头,她不单是弱水门的门主,更是绿水城的城主。她和波月楼这头的感情越深,就越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戳穿,因此有段时间总是魂不守舍。她以为苏画是在为自己和大司命之间的感情苦恼,谁知竟是为了相距越来越近的老东家。
人生真是一场局,苏画应当是早就有预料的,所以才一再婉拒大司命。她到最后仍旧保有一点人性的纯善,如果她不在乎大司命的立场,完全可以把他拖下水,也不至于让他清空了一切关于她的记忆,最后对她痛下杀手。
崖儿看了眼大司命,他脸上无喜无悲,大约真的把自己对苏画的感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来,届时又当如何面对自己呢?仙君示意她不要深究,这事当然能含糊则含糊。毕竟苏画已经死了,让大司命重新想起,对他是件残忍的事。
&ldo;你的所求究竟是什么?&rdo;仙君望向圆池中央那个类似祭台的石案,&ldo;我知道金银并不是你最终想得到的,必定是有更让你觊觎的东西。&rdo;
厉无咎啧了声道:&ldo;觊觎?你这话真是难听得很,怎么说都是万年的交情,别老是拿这么恶劣的字眼来形容我。&rdo;
仙君哂笑道:&ldo;我还有更难听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你,你只管耍赖,要不是这地方古怪,我早就结果你了。&rdo;
厉无咎说别,&ldo;暗河连通着外面的水墙,要是轻举妄动,会出大事的。&rdo;
他距离石台最近,一面说,一面已经将手按在了中心的六芒星上。
忽然手心被什么割了下,他吃痛收回,掌心出现一道寸来长的口子。有血滴落在石臼的边沿,那石臼吃了血,外沿的十二面石雕倏地沉下去,中间的石刻凸显出来,然后六角十二面的石槽里涌起银色的流质,圆融滚动,八方汇合。
是水银么?他回身看,圆池边沿,穿破缭绕的水雾隐约也有银光流动。那液态的金属,很快把他们脚下站立的空间划分开。水银有剧毒,会随空气蒸发,在场的人都抬袖掩住了口鼻。这时有隆隆的震动从地心传达上来,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抬越高,形成一个三面的椎体。所幸这椎体上有层层平台,让他们得以落脚。平台下部出现了大片的水银,逐渐漫上来。锥型最高处,六芒星的上空,忽然燃起了鲸油灯,灯火发出莹莹的蓝光,他的脸在那层光晕的笼罩下,愈发青白得鬼魅一样。
&ldo;齐光!&rdo;仙君惊呼,&ldo;别碰那东西!&rdo;
厉无咎半抬的手停在那里,广袖在旋转的气流中轻轻拂动,脸上露出了怅惘的神情,&ldo;再听见你喊我的名字,觉得真……亲切。这名字已经从天地间消失了上万年,没人记得,恐怕只有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