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池看着屋檐下如瀑的雨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兆一进厨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也没打扰她,在食材区翻找片刻,然后原本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芋头打皮切条,入锅炸制两次捞出。锅中倒入水和白糖搅拌化浆,再放入芋头翻炒均匀,一盘翻砂芋头就做好了。看着芋头渐渐凉透,林兆找出两双筷子,端起餐盘走到了窗前,将筷子递给沈念池,也没说话,自己就先吃上了。
沈念池怔了一下,看看手里的筷子,再看看低头吃东西的林兆,也动了筷子。软糯的芋头外挂着一层洁白的糖霜,咬一口甜软绵长,很是受女孩子喜欢的甜点。窗外风急雨骤,窗内,两个人就这么吃着,然后,一盘芋头就被瓜分了干净。
林兆等沈念池吃完,将东西清洗干净,又倒了两杯温水,递到沈念池跟前,看着她喝了一口,他才说了话:“心情好点了?”
“嗯。”沈念池并没有刻意隐瞒,她的心情确实不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也因为昨天半夜发来的那条信息。人的心情总是能受到天气的影响,原本就因为狂风暴雨而影响生活,早上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那样的短信,沈念池真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不知道穆池到底出了什么事,昨天他们到了会场,原本以为能看到的人,却是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沈念池明白,只要穆家人发现她的存在,那么,穆天恒父子俩绝对会受到责难,原本看到穆天恒能够出席初赛,她总是放心些的,但穆池的缺席,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安。沈念池从来不会高看君子,也不会低估小人,但,穆家人却让她对人心险恶有了最清楚的认识,所以,即使穆天恒父子俩是穆家人,穆家也不会放过吗?沈念池不知道该对穆天恒和穆池保持什么样的态度,明明是穆家欠池家的,但,就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让她觉得愧疚,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沈念池没想到会收到穆池的信息,尤其是半夜三点多的时间,一大早看到他那么晚了还发来的信息,即使就只有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沈念池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紧紧地扯了一下,很难受很难受。她不知道穆池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对不起什么,但是,她清楚,一定是穆家人要做些什么,针对她的,而穆池显然知道了,但是,不知是他根本没法阻止,还是别的什么,所以,他只能跟她说声对不起。三个字,重逾千斤,却也苍白无力。似那暴风雨夜中的山茱萸,颤颤巍巍,不知何时,也许就会轰然坠地,徒留叹息……
沈念池看到短信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不顾外面电闪雷鸣的危险,赶紧拨通了穆池的电话,但是,除了已关机的提示,沈念池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马上联系到穆池的方法。即便是她知道穆家的住处,但以她的身份,穆家又怎么会让她进去的呢!不仅仅不会让她进去,只怕会让穆天恒和穆池原本就尴尬的处境更加艰难。
沈念池纠结了一下,终是翻开了行李箱,夹层里有本笔记本,找出里面的那张名片。这是上次穆天恒跟她见面时给她的,说是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找他帮忙,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沈念池不想收,她觉得她并不需要、甚至她永远都不会接受穆天恒的帮助,只是当时穆天恒的脸色太过不好,她只能收下,然后就直接放进了笔记本里,没想到,今天却有了用处。
“念念?你怎么了?”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快速地接起来,电话那头的穆天恒声音暗哑,只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反而有些担忧地问道。
沈念池愣了片刻,在穆天恒又一次焦急地询问她是否有事的时候,开了口:“穆先生,您知道穆池在哪里吗?”
电话那头的穆天恒可能是没有料到,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竟然就只是为了这个,停顿了一下,这才回答道:“他应该在家里,你找他?”即使穆池没说,但穆天恒知道,自从穆池了解了穆家跟池家的全部过往,就渐渐跟沈念池疏远了。这次回来,更是连提都没提过沈念池,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一样,所以,沈念池突然打电话过来问穆池,穆天恒不知怎地,有了不详的预感,穆池昨晚是在家里的!
沈念池不知道这个家里到底是不是穆家老宅,但是,穆天恒显然也不知道穆池现在到底如何的,顾不上尴尬,只能把穆池给她发信息的事情说了。其实就是一个短信,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件小事,但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当然,由此引发的对于穆家的种种猜想,却没有说出来。
穆天恒静静地听完,然后语带安抚地说道:“我知道了,家里有人呢,别担心,我待会就回去看看。”话说的隐晦,但沈念池知道,穆天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是在告诉他,不需要担心他和穆池的安全。作了穆家这么多年的家主,即使是上头一直有老爷子在暗中操控,但穆天恒也不是就任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的。“谢谢你,念念!”穆天恒是真心诚意地感谢沈念池,不论是之前明明知道穆池的身份,却没对他有丝毫的迁怒利用,还是现在,就因为这么一条毫无上下文的短信,主动打电话给他过来询问,只这份心意,就值得他道谢了!更何况,穆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对不起,他昨晚可是回了老宅,穆天恒不用想都知道,老爷子只怕不知道背着他吩咐了什么,矛头对准的自然是沈念池。他不认为沈念池不会猜想到这些,但还是能够不计较地为穆池担心,只这样,他就替儿子觉得高兴!能被人这么包容、这么记挂,即使隔着家族、隔着恩怨,也是一种宽慰啊!
话就说到了这里,沈念池挂断了电话,但是,对于穆池的担心,却并没有停止。虽然穆天恒能够保证穆池的安全,但是,以穆池的心性,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死角,又怎么会三更半夜地给她发信息呢!从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沈念池就不止一次地怀疑,穆池到底是如何在那样的穆家却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如今,穆家的黑暗彻底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会如何地痛苦无助?
“好了,别皱眉了,再皱下去,被你哥看到,又要对我甩眼刀子了!”林兆抬手,指尖轻轻地点在沈念池的眉心处,然后突然嘴巴张开,舌头一伸一歪,做了个鬼脸。
林兆给沈念池的印象,一直是斯文儒雅,如沐春风,突然的画风转变,倒是真的让她愣住了。直到满是温和包容的眼神落入视线中,沈念池原本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翘,眉间的纹路渐渐淡去。
“女孩子嘛,就是要这样,整天唉声叹气的,可是会长皱纹的。”林兆顺手拍了拍沈念池的脑袋:“行了,赶紧干活吧!”挽起袖子,淘米准备早饭了。
等到风雨停歇的时候,这顿有些晚了的早饭,终于上桌了,而消失了一天一夜的何然,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大家谁也没问他到底去干了什么,何然接过沈念池递来的小米粥,揉了揉她的头发,闷头吃饭了。
饭后,何然跟韩愈一嘀咕了两句,然后三位老爷子跟着他一起去了书房,显然,这一天一夜,何然绝对是做了些什么的。只是,不知道是他单独的行动,还是跟三位老爷子有关。
“走吧,不是要看韩婶做菜吗!”林兆看着已经紧闭的房门,拉着沈念池往厨房去。他们昨天跟韩婶说好了,今天想让她教他们做秦川菜。
“诶,出彩虹了!”沈俞端着餐盘走在最前面,刚一出屋,就见一道彩虹横跨天边,煞是漂亮。“念念,快来!”虽然自家妹妹没啥少女心爆棚的时候,但毕竟是个不常见的景象,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肆虐了大半夜的暴风雨早就停了,院子里满是山茱萸的落叶,原本灰扑扑的石板路上,点缀着点点绿意。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挣脱了出来,半挂在天空中,一道彩虹由远及近,给天空添了几分俏皮。蓝天、白云、微风、彩虹,遮天蔽日的黑暗就这么过去了,黑夜有黑夜的狰狞,但,白日总会到来不是嘛!
沈念池拿出手机,划开,那里刚刚收到的短信,仍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我没事”这三个字,却让这雨后的景色更加的鲜活灵动了起来。风雨、暗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