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震动,世人皆知。
十六年后。
“——师弟!”
“师弟醒了!”
“快叫大师兄来!”
身边乱糟糟的,好似无数鸡崽扯着嗓子叽叽喳喳,撕扯得宫惟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大师兄?我掌门师兄来了?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因为仙盟里除了掌门师兄应恺,是不会有那么多人闹哄哄叫他师弟的。
宫惟勉强睁开眼睛,首先感觉到的是疼——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打断了再接起来的疼,典型修炼不慎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这疼痛让他头脑昏沉视线模糊,好一会才渐渐清楚起来,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素白床幔,然后是整间狭小朴素,但还算干净的屋子。一名约莫及冠、束发佩剑的青年人在五六个少年的簇拥下疾步上前,一叠声问:“师弟你怎么样了?快躺下!不要乱动!”
……好像临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怒吼也是院长别乱动,这熟悉的巧合真是让人心生亲切啊……
宫惟晕头涨脑地躺了回去,只见那位大师兄叮嘱几个少年都去门外守着,然后抓起他一只手仔细探了探脉,不胜欣慰:“师弟灵脉虽弱,但已无性命之虞,实在是太好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师弟千万切记,修仙问道乃是险中之险,若是下次再走火入魔,全部修为毁于一旦都是轻的,甚至可能就此身死殒命!——唉,师兄知道你伤心过度,但尉迟骁那厮退亲一事已无转圜余地,师弟还是放宽心吧。血统出身并非你所能选,亦非你之过错;别说你只有一半魅妖血统,即便你完全是个魅妖,咱们大家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更不会有任何轻视之意……”
正直直瘫着挺尸的宫惟突然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等等?”
大师兄充耳未闻,大概是趁他昏迷时排练过无数遍,此刻劝得是慷慨激昂苦口婆心:“虽说自古以来魅妖从没结出过金丹,但师弟你起码还有一半是人,所以一定还有希望的!只要今后悬梁刺股、刻苦勤勉,我们大家相信你一定能修成正果!待未来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我们……师弟你怎么了?师弟你又犯病了吗?!来人啊救命!!”
宫惟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拉住大师兄,眼底闪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魅妖?!”
师兄比他还惊恐:“师弟!师弟你失忆了吗?!”
半个时辰后,宫惟终于凭借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和原身留下的零星记忆,勉强拼凑出了大概。
原身名叫向小园,是个刚筑基的初阶小弟子,天资平平,修为低下,然而在门派中却非常有名。
因为脑子缺根弦。
大凡有灵根能修仙的弟子,天生智力都差不到哪里去,向小园却是个万里挑一的例外。十六年前守门弟子在山脚下发现了尚在襁褓的他,发着高烧,气若游丝,连哭都哭不出声,身边除了鲜血写的四柱八字之外一无所有。宗门长辈们请医延药地忙活了半个月,那场差点将婴儿置于死地的高烧才退下去,但不可避免地伤到了他的智力——大家都一致认为那就是如今这孩子脑子不对劲的罪魁祸首。
向小园六七岁才学会说话,十三四岁才勉强筑基,至今结不出金丹,于是没有正式拜师的资格,一直是个外门弟子。
——如果说这孩子生来一无是处,那倒也不至于,比方说他乖巧懵懂、勤勤恳恳,不论多艰难的修行都吭哧吭哧认真完成,从来也不叫苦不叫累,宗门里没有哪位师长不喜欢他;但可怕的是,这些优点并不能补足他身上另一个致命的行为缺陷。
他喜欢看漂亮姐姐。
这孩子对漂亮姐姐的热爱是浑然天成的,路上只要碰见秀丽仙女,他能呆呆地尾随人家姑娘半个时辰,别人问他话也不作声,简直如同入了魔障。以前他年纪小的时候不用讲究男女大防,姐姐们大多一笑置之,并不认真同他计较;结果后来这毛病愈演愈烈,渐渐他不仅尾随漂亮的小姐姐,连漂亮的小哥哥也开始吸引他的注意了。
——这要是换作十六年前仙盟刑惩院长宫惟还活着的时候,早在向小园第一次犯病时就亲身驾到,一巴掌扇得他回炉重塑去了。第二次再敢犯病,直接绑回刑院去,接受院长大人汹涌澎湃的爱的改造。
但出奇的是,向小园周围的人竟然都没有严加责备他,甚至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尾随一群医宗弟子出诊下山,直走出二十来里才发现不认识路了,人家医宗弟子好吃好喝地照顾了半个月才把他送回去,临走还依依不舍地送了他满满一包袱丹药。
向小园就这么顺风顺水,毫无挫折,在所有人的溺爱纵容中长到了十六岁,直到半年前跟师兄下山买东西,半路遇见了尉迟世家夫人出行。
师兄一个眼错不见,向小园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人家马车里。这种无礼的行为当场拖出去打个半死都不为过,然而被撞个正着的尉迟夫人还来不及发作,所有惊怒就突然化作了惊喜,两眼放光地招手让向小园依偎到她身边,摸着他的头发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