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让带东西的宫女家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菁送完了东西,见时辰还早,便去了朱雀大街的醒月楼。这里是几年前一个姓朱的宫女开的茶馆,她出宫之后没有嫁人,拿着在宫里头存的几个体己银子,拉拢了几个当上了太太奶奶的老相识,在朱雀大街开了这样一家店。
&esp;&esp;宫女们出宫后的生活,往往两极分化的厉害,长心眼的姑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人,临出宫的时候,只要自己跟着的主子有些体面,大多可以讨了恩旨赐婚的。即便不能当上正头太太,但做官家的小妾,也比出了宫门,嫁给平头百姓过苦日子强一些,就看她图个什么。
&esp;&esp;有些宫女因为年纪大了,在宫里没找到对眼的,出了宫又高不成低不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姻缘,便索性就放弃了结婚生子这一想法,找个清闲又体面的营生,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也比随便寻个汉子嫁了舒坦。这位朱姑姑便干脆做起了这门生意,帮着出宫后有难烦的姐妹们找活计,从中稍微抽头几分利钱,也算是互惠互利。
&esp;&esp;赵菁先前跟着太后的时候,这位朱姑姑就是永寿宫的领头宫女,赵菁从她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她出宫之后,太后便提了赵菁去皇帝跟前,从此只服侍皇帝一人。
&esp;&esp;这个时候醒月楼的客人不多,赵菁才进门,便有小丫鬟迎了上来,抬起头看着赵菁略有些眼生,便端着笑问道:“这位姑娘是来找人的,还是进来喝茶暖暖身子的?”
&esp;&esp;茶楼是聊天喝茶的地方,来的也都是熟客,通常没有赵菁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小丫鬟问她是不是找人,倒是透着几分机灵。
&esp;&esp;赵菁便笑着回道:“我是来找朱姑姑的,她在不在?”
&esp;&esp;但凡宫里头出来的人,有些规矩很难改,就比如年长的宫女互相称呼姑姑,外头人都不是这么叫的。那小丫鬟便忍不住又看了赵菁一眼,福了福身子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名讳,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姑姑房里回一声。”
&esp;&esp;赵菁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转身上楼。一个待客的小丫鬟都□□的这样彬彬有礼,赵菁打心眼佩服朱姑姑的耐心。她走到厅里,忍不住搓了搓手,外头风大,她走了大半个时辰,冻得脸都有些僵硬了。
&esp;&esp;大厅里生着炉火,暖融融的,柜台里面站着掌柜的,瞧着四十岁出头,也是个女的。赵菁抬起头朝她略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也冲着赵菁福了福身子,是标准宫里行礼的派头。赵菁估摸着,这大约是前朝宫里的前辈了。
&esp;&esp;不一会儿,小丫鬟就下来了,脸上的笑就比刚才更殷勤了几分,见了赵菁便福身道:“赵姑姑,朱姑姑请您上去呢!”
&esp;&esp;赵菁跟着小丫鬟上楼,左右都是一溜烟的雅室,依稀还能听见客人们说话玩牌的声响。到了最顶头的那一间,门口挂着万字不到头的寿帘,赵菁心想着几年不见朱姑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个样,便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esp;&esp;谁知她都还没走到门口,那帘子忽然一闪,一个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的妇人从帘中透出了头来,见了赵菁还微微愣了一愣,旋即笑着道:“还真是你,我还说要真是你我得亲自去迎,这不真打算出去呢!”
&esp;&esp;赵菁朝着朱姑姑福身,她的样子和几年前变化不大,只是眼角似乎多了一道皱纹,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到底有些盖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
&esp;&esp;“快起来。”赵菁才刚福身,就被朱姑姑给扶了起来,看着赵菁的眼神似乎也湿润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不出宫了呢,听说你在皇上跟前服侍得极好,太后怎么也舍得你出来。”
&esp;&esp;这其中各中缘由,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朱姑姑说明白,不过她出宫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她自己想出来。
&esp;&esp;“宫里虽好,终究是个金丝笼,况且在皇帝跟前当差,说好听了是荣耀,说不好听,也是个朝不保夕的营生,到底没有外头自由松快。”
&esp;&esp;朱姑姑一边听赵菁说话,一边早已经拉着她进了里间,两人在床下的茶几跟前坐了下来,早有小丫鬟奉了茶进来。
&esp;&esp;“说的也是,只是……”朱姑姑抬眸看着赵菁,外头多年的历练让她看人的眼光很是敏锐,开门见山道:“你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没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esp;&esp;她们这些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宫女,那都是还没出宫早就有人盯着的了,她当初若不是因为出了那些意外,如今也是人妇了,像赵菁这样的太不寻常了。
&esp;&esp;赵菁低着头,看着手里端着青瓷冰纹盖碗,这两天天气冷,她小拇指上的冻疮又严重了些。听说冻疮是会长根的,生了一年,以后年年都会长。她抬起头看着朱姑姑,揶揄道:“我也是头一回出宫,哪里懂这些,这不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esp;&esp;那人也被赵菁给逗乐了,捂着嘴笑了起来,视线又落在赵菁的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件棉布蓝花小袄,在宫里便是浣洗局的宫女也是不会穿的。
&esp;&esp;“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是我小看你,这古来有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在宫里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个体面奴才,你这几日在家里,难道就过得习惯了?”
&esp;&esp;赵菁喝了一口热茶,兄嫂对自己都非常好,她在家的确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可说到习惯,她还当真不能违心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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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纸,赵菁看见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她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出宫,把别的事情都往后靠去,可一旦出了宫,这营生、这世道、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确实不容易。
&esp;&esp;“你嫂子这是人好呢!才这样对你,我家虽没嫂子,却有一个小姑子,那叫一个会折腾人,我刚从宫里出来那会子,她们也对我好啊,可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打量我身上还有几个银子!后来我舍不得我娘受累,买了婆子和小丫鬟,她们的本性就露出来了,也开始摆主子的谱了,家下一应大小的事情都不愿意动一动,每个月还要往我这边那银子。”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原也想就这样过吧,只可惜我老娘没福分,我才出来不久就死了,我索性就搬了出来,如今两不相见,反倒安生几分。”
&esp;&esp;赵菁看朱姑姑说的理直气壮,很是佩服她的洒脱,可自己跟她的情况又不同,兄嫂对自己好,她没理由放着家里不住花这个冤枉钱,“我倒是没想着搬出来,我手上现在还有几个银子,想着等过了年,给我哥哥盘一家门面,先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宽裕些。”这里头好些事情她还不懂,少不得各处打听打听,她才刚出宫,总要先弄清楚了这世道,再开始为日后打算。
&esp;&esp;“那你还在那边住着?这么冷的天,晚上有炭火没有?”
&esp;&esp;“炭火是有的……”赵菁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这两天嗓子被炭火薰得难受,怪痒的。
&esp;&esp;“只怕是寻常的炭火吧,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是声音变了,你以前那声音多清亮,跟枝头的喜鹊似的。”朱姑姑端着茶盏,将视线落在赵菁的身上,她那时候刚出宫最看好的就是赵菁,她模样好,人又细心,将来也不知道会被太后娘娘指给谁,可谁知道这傻大姐竟这样一声不吭的就从宫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