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带队特意嘱咐:“被隔离的都是最好的军事科技专家。为公务不幸感染病毒,恐怕再过几天就追认烈士了,因为保密需要,他们不可能再见家人父母。我们要尊重他们,也要保证他们完全被隔离。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事好手。”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那么年轻优秀就要面对死亡,死前被病痛折磨,思维方式恐怕不同常人,心理也未必那么健康,大家要保护他们的晚节,更要注意保护自己。”这任务,让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离中俄边境不远,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天台上,袁朗全身防病毒护服、面具,手拿狙击步枪,心情复杂的等待着感染病毒的三名专家从俄方监护的直升飞机上走下来。
按照任务要求,他们将被直接送往这座建筑的地下室隔离直到病故。所以今天,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袁朗觉得,这是很残酷的任务。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更残酷的事实:下一个感染者——张楠,轻盈地从飞机上跳下来。
那是血液瞬间凝结的感觉,一口气噎在喉间不能吞吐。袁朗当时想:所谓痛彻心肺,是不是,也不过如此?
接管时刻到了,领队的铁路也看见了张楠,他担心地拉了袁朗一把。袁朗只记得自己机械的和战友们一起向前走去。张楠的气色还好,北方的初夏还挺凉,她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打量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铁大队去和俄方办理移交手续,袁朗按计划走到他负责的张楠身边监护。因为全身裹在防护服里,张楠并没有认出他,一边走一边儿开心地说:“呵……同志,我真高兴,能死在祖国了。”
袁朗发不出任何声音,握着枪的手忽然开始发冷,指尖的寒意沿着血脉,一直往心里渗。在给张楠带上防止逃离用定位装置时,袁朗的手,在发抖。
然后,他看见张楠扬着头打量自己,良久,她笑容凝结,声音小小的:“你是袁朗,对吗?”
生非容易死亦难
纵然外面寒风凛冽,隔离室里温暖如春。张楠进入了里间密闭隔离屋,袁朗在外面监视室脱了防护装备,沉重的钢门“砰”的关了起来。又是四个月没见了,两个人隔了厚厚的玻璃对视。那是谁说过: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
张楠一咬牙,打破了沉默。指着袁朗肩上的两毛二,撒娇耍赖地捶胸顿足:“完了完了,还想着能跟你平起平坐一把,这辈子没机会了。”纤长手指摸着自己肩上簇新的两毛一,热热闹闹地摇头叹息:“袁朗,你真不仗义!等等我会死么?”提到死,自然瑟缩了一下儿,张楠暗恨自己,怎么这么口没遮拦?
袁朗笑了,中校和少校了啊。记得当时初相遇,中尉和少尉。一样差一级,一样是病房,那时候你拼命帮我康复的样子闭上眼睛仿佛还看的见。可谁知道,咱们天南地北的转了一大圈儿,我,却奉命来监视你去死……
盯着张楠的眼睛,袁朗说:“楠楠,治好你自己行不行?”张楠摇头:“不行,我感染了生物武器用病毒,没办法。”袁朗说:“你多活一阵子行不行?”张楠摇头:“不行,从感染到死亡,最多七天。”袁朗说:“让我再抱你一下儿,就一下儿,行不行?”张楠压下哽咽,挑挑眉摇头:“不行,烈性传染病毒,粘液、唾液或血液都是媒介,握一握手都会传染。”袁朗咬住下唇,点点头。
张楠深吸口气,笑一笑:“往好处想,我喜欢这样的结果,再也不用担心你把我扔山里了。”袁朗闭上眼睛,把手按在玻璃上,不说话。
玻璃的另一面儿,张楠伸出手,贴上袁朗的,仔细看啊看,我的手怎么会比他的小这么多,终于说出口:“没能平安回来,对不起。”
袁朗觉得有点儿滑稽,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挣扎过舍得放下,隔绝过山高水长,曾经过qiang林dan雨。最后,竟然是这三个字。过了一会儿,袁朗睁开眼睛:“楠楠,你……会很痛么?”张楠还是像以前一样,笑得眉眼弯弯,“当然不会。会很快,很安静。”看着他长长的眉,细细的眼,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心里再描摹一遍,是千般万般的舍不得,终于狠下心:“袁朗,答应我点儿事吧。”
袁朗笑着点头,很爽快:“好。”张楠郑重地说:“我要你现在就开门出去,不许回头,不许再回来,以后……我走了,你也要转过脸去。”停一停,仿佛是压下泪,然后越说越快:“不许再想我,不许再后悔,不许太伤心。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记得世上还有我这个人。出了这个门儿,你还得是威风骄傲的袁朗。”张楠每说一个“不许”,袁朗就“嗯”一声,始终点头,始终笑。张楠假装看不见,他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监视室的外门开了,随a大队来隔离点的武器专家李希进来,犹豫一下,对袁朗说:“对不起,张楠同志要……尽快把这次任务的细节和成果向组织汇报,否则……就来不及了。”顿一顿:“因为绝密,袁朗,请你回避。”
袁朗开门出去,毅然决然。
齐桓跟铁队请示,是不是让袁朗回去,别在这儿守着了,活折磨人。铁路摇头:“秘密任务,没完事儿之前不能回去。”考虑了下儿,单独跟袁朗商量:“你自己考虑下,要不去带人去进行隔离区外警戒,这批受感染专家了解绝密,所以隔离区还是要重点防护的。或者去监守另外一个感染病人也可以。”满想着袁朗得如何拼死拒绝,谁知道,一说,他就答应了:“我去守别人。”铁路跟袁朗保证:“张楠的监护,我和齐桓亲自来,两班守,绝对不让她受委屈。”袁朗不说话,咬着牙点头。
监护感染者这事儿,真干起来,才觉得残酷。袁朗负责监护的小伙子,跟袁朗差不多大,身体健壮的能参加老a选拔的个人,刚开始还跟袁朗聊天儿呢,到晚上的功夫儿就开始发热、胸闷。袁朗在外面守着他,后半夜看他全身出汗、吐,就赶紧叫大夫。穿全副防护服的大夫来了,问他:“感觉怎么样?”大小伙子声儿都变了,说:“就连睁开眼都疼,脑袋像是要爆炸。”袁朗听着,牙越咬越紧。
第一班儿值完了,所有监守感染者的老a脸色都是铁青的。齐桓跟袁朗说:“张楠一直在跟李希交代任务细节和成果,我和铁队一直没进去那间屋。不过看起来,她没事儿。”
抬头看看张楠的隔离室黎明时分还是灯火通明,袁朗心如刀割:“傻丫头,都要死的人了……就有那么多话跟组织上说?这回算忠诚到家了。”
然后几天,袁朗监护的那个小伙子开始体内外大出血,连眼睛和耳朵也流血不止,医生束手无策。袁朗跟铁路汇报:“没必要担心感染者擅自离开隔离区了,他们没那体力了。”铁路说:“咱们的任务就是陪他们到最后,保证他们不出去,别人不进来。”
那天监护第三号病人的薛刚回来,饭也没吃,对着墙半天没说话,后来抹把泪儿:“研究这病毒的人造大孽啊。我看着他大出血,难受的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从嘴里吐出来。真想一枪帮他解脱了算了。”齐桓看着袁朗难看的脸色,踢了薛刚一脚,跟袁朗说:“张楠没事儿,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不信,你问李希。”
袁朗低头出去了,从那天起例行噩梦干脆变成失眠。后来,因为觉得监守病人这差使太遭罪了,他基本把人都派出去巡逻轮值,自己去面对最残酷的部分。张楠说的挺准,大概七天的功夫儿,袁朗看着两个大活人慢慢地在他面前不断吐血溶化,直到崩溃而死,最后收拾东西的时候病房里到处都是血。
这期间,铁路和齐桓商量好了似地告诉他,“张楠没事儿。”
因为没其他病人可守了,袁朗就带人出去巡逻,隔离点虽然离边境不远,但基本平安无事,可不知怎地袁朗觉得这里被人远程监视着,仔细搜索也没证据,就是种感觉。后来袁朗都觉得是自己失眠造成神经过敏了。
一晃又是三天,袁朗带人巡逻回来,看薛刚在张楠隔离室门口儿神色古怪地转圈儿。袁朗忽然觉得全身血液瞬间朝大脑涌去,太阳穴砰砰地跳。他大步走过去,抓住薛刚:“她怎么了?!”薛刚表情怪异:“没事儿,挺好的。”袁朗觉得自己已经忍到极限了,监护过病人垂死挣扎的惨相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豁出去了!张楠你上刀山我要感觉刀的痛,你下油锅我要知道油在烧。不就是出血热病毒么,我都见识过了!无论什么后果,我今天宁可毙了你,也不让你再受这份儿罪!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