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身军装几乎已经看不清上面的颜色,估计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套破破烂烂的军装上的黑色厚壳,究竟哪些是硝烟醺的,哪些是敌人或者她自己的鲜血染上去,又被风慢慢吹干的。
她是一个中国军人,身上的武器,却全部都是纯日式的。
她随意拎在手上的,是一枝日本陆军制式九一轻机枪,她别在腰间皮带上的,是两支日本名古屋兵工厂制造,只装备在校级军官身上的南部14式手枪。而在她腰上挂的那几枚手榴弹,即有日本陆军九七式常规手榴弹,也有大正十一式发烟手榴弹。
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她倒插在胸前的那把格斗军刀,不属于日式装备,只可惜也不是中国制造,而是一把地地道道的德国98K军用刺刀!
最另类的,还是她横背在身上的那把刀!那是一把日本将官在指挥战斗时,最喜欢拄在自己手中来代表武士道精神的指挥刀!这把武士刀用鲨鱼皮做成的刀鞘,和刀鞘上那三朵盛开的樱花,更在向每一个人默默诉说着它的不凡。
这样一个穿着中国军装,全身装满日军武器还带着一把武士刀的女人,显然在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所以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胸膛仍然高高挺起,她这个人的身体,仿佛就是铁打的。
她就用这种缓慢,却比猫还轻的脚步,一步步的走着,当她经过这一人一狗组成的摊子时,她突然转头,那有如刀锋般的目光狠狠划过,正好和他带着淡淡好奇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在这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溅射出几点无形的火花。
女军人不由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她停下了脚步,当她的目光落到卧在这个男人身边,温驯得犹如一只宠物的“狗”时,她的双眼更危险的眯成了针孔状,她手指轻轻一弹,在“嗒”得一声轻响中,拨开了九一式轻机枪上的保险,沉声问道:“中国人?”
“嗯!”
“你叫什么名字?”
“雷震!”
“你是干什么的?”
“有活扛麻袋,”雷震伸手轻弹着那个只放了一颗子弹头的破碗,用平淡和语气道:“没活当乞丐!”
她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你住哪里?”
“有钱住旅馆,没钱睡大街!”
“现在这里正在打仗,你根本找不到工作,为什么不走?”
面对这种已经很不客气的询问,雷震直接回答道:“不高兴!”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狠狠对撞在一起,但是这一次,她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她也不想知道,但是她能清楚的从这个男人的双眸中,看到一种苦涩的悲伤与苍凉。
他就像是一头独自在旷野中游荡的狼,没有同伴没有战友,有的只是一次次刀锋入骨背水争雄的血战。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是那犹如沙漠风起般的粗犷的野性,却会狠狠扑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像他这样的男人,有着像狼一样绝不会被驯服的骄傲和尊严,他根本不屑,更不会屈服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成为日军的密探!
向这个男人略略点头示意,她重新把九一式轻机枪的保险推到了安全的位置,在这一人一狼的注视下,她继续用缓慢而坚实的脚步,慢慢走远了。
第三卷 血色兰花 第七章 老兵(下)
她一步步的走着,一步步远离了弹雨纷飞的前线。
一支支中国军队行色匆匆的从她的身边经过,面对这样一个奇特的军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女军人,所有人都对她侧目而视,甚至是不自觉的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
战场上的硝烟已经掩盖了她原来皮肤的颜色,太多的武器弹药,遮住了她让所有男人都要心跳加快的傲人身材,过度的疲惫已经让她失去了原来让人眼前一亮的英姿飒爽,但是所有人嗅着她身上那种浓重到几乎化不开的血腥,感受着她身上那种只有真正在死尸堆里打过滚的老兵才会拥有的惨烈杀气,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投向她的目光中都写满了两个字……尊敬!
没有受到盘问,也没有受到阻扰,她就一直走到了一支部队的临时军营前。负责站岗的两名士兵,看她直直走过来,刚想上去盘问,可是他们却一齐瞪大了双眼。他们就象是两个中了石化魔法的雕像般,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这个全幅武装带着太惨烈杀气的女人,从他们中间走过,一步步的走进了他们的临时军营。
过了好半晌,两名哨兵中的一个才如梦方醒。这个受过最严格训练的军人,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猛的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狂叫:“天哪,是马兰!”
不只是这两个哨兵,所有站在临时军营外围的军人,都惊呆了。
接到手下报告,丢下营作战会议带着全营骨干军官匆匆跑出来的邱起楼营长,看着两个月没见的马兰,也惊呆了。
“报告,教导大队特务营一连连长马兰,请求归队!”
邱起楼真的不知道自己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应了马兰的军礼,他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了马兰送到自己面前的那把武士刀。
武士刀甫一出鞘,就带出一股森森然的冰冷杀气,当邱起楼终于看清楚这把军刀上镌刻的一行小字,并真正读懂这几个字的含意时,邱起楼的瞳孔猛然收缩:“天皇御赐?!”
望着手中这把绝对拥有非凡来历,主人更应该拥有超凡地位的武士刀,邱起楼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他霍然抬头,失声道:“这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官的佩刀!”
“我记得在进军营的第一天,营长您就告诉我,中央教导总队特务营,只要真正的老兵!没有参加过战斗,没有至少击毙五个敌人,没有体验过亲手把匕首捅进敌人身体里的感觉,无论受过多少训练,得到过几次奖章,都只是一群奶臭味还没有洗掉的新兵蛋子!到最后都得老老实实滚出中央教导大队特务营!”
马兰明明已经两腿发软,站在她眼前的邱起楼似乎已经融入了背后的营房中,变得开始飘渺起来,但是马兰仍然死命挺直了自己的身体。硝烟醺到了她的嗓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干又涩,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自豪,“从训练营出来,我在车站就听到战争即将爆发的消息,我转车后第二天来到上海。两个月时间,我一共经历了大小九十七场战斗,现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我到底杀了多少敌人!”
马兰举起了她手中那把九一式班用轻机枪,四周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在那把俗称“歪把子”的机枪枪托上,马兰用刺刀在上面画满了一个个“正”字,按照这些军人的惯例,每消灭一个敌人,就可以在自己使用的武器上刻下深深的一划。每一个“正”字就代表了战场上五个受过严格射击、格斗训练,更在“武士道”精神刺激下,变得悍不畏死的日本军人。而那一个个的“正”字,已经把枝轻机枪的枪托给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