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玥的墓立在墓园深处,位置偏僻,周边种着一丛月季。楚嘉禾扶着魏桥从轮椅上站起来,缓慢迈到墓碑前站定,这是一座合葬墓,安置骨灰盒的地方一边虚掩着石板,另一边已经用云石胶粘合封闭。
班玥的名字只占了墓碑的一半,楚嘉禾缄默静立,等魏司哲摆好油角糖糕,便将保温杯拧开,倒出一杯新泡的白茶,放置在供台上。
一盘点心,一壶新茶,魏桥长长地舒一口气,哑声说:“司哲,你带小楚到柏树下等我。”
楚嘉禾原以为还要上柱香,听一段念佛机里的经文,结果前后待了不过五分钟,班玥的墓前仅剩魏桥一人。飞鸟停落林间,空气中裹夹着幽微的花香,楚嘉禾远远地凝视这位拄着拐杖的老先生,他的姿态庄重肃穆。
“我妈病逝前,曾经跟我说过,不希望亲朋好友来悼念她。”魏司哲语调平静道,“还特地叮嘱我,尽量不要让我爸长久地陷在怀念里,这会非常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魏司哲苦恼地说:“也不知道她是高估了我的本事,还是低估了我爸对她的感情。”
楚嘉禾转头望向魏司哲,迈动脚步离他更近些,而后注视着墓园中高低不平的墓碑。死亡不是一件能让人时常想起的事,却是每个人必须要面对的。
尽管接下来聊的话题会很沉重,但楚嘉禾没有藏掖,言词也不含蓄。他和魏司哲都是直面过亲人离世的人,此时的画面在他们眼里并不陌生。
楚嘉禾问:“魏先生,你怎么理解死亡?”
“真是巧了。”魏司哲双手插兜,回道,“我也问过我爸相同的问题。”
楚嘉禾微讶:“你是什么时候问的老先生?”
魏司哲短叹一声:“当我和我爸第一次站在我妈墓前的时候。”
魏桥把重心转移到拐杖上,吃力地弯下腰,伸手触摸墓碑中间班玥的照片。楚嘉禾担心他站不稳,脚还没踏出去,就被魏司哲拦住了:“放心,没事的。”
魏司哲看着前方,盯住魏桥思考片刻,轻声回复楚嘉禾:“我妈病危住院时,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不少关于死亡的言论,有人认为肉体是灵魂的容器,有人认同轮回,有人相信存在天堂和地狱,而我的理解,既不深入、也不复杂,表面又直观——它仅仅代表着生命的消失。”
“时间在不断地将我们推向它,谁都没办法让这件事停下来,所以时间虽然是能够治愈一切的良药,很仁慈,但也很残酷。”
楚嘉禾的目光落在栀子花丛上,接话道:“听起来挺可怕的。”
魏司哲不置可否,望着父亲的身影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我听到过一种说法,‘死亡是可以被打败的,当你打败它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它可怕了’。”
魏司哲忽然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楚嘉禾不自觉弯起眼角,等着他后面的话。
“那人说,‘站在人生的终点,不枉来人间一趟,内心充盈即是打败死亡’。”
“这句话太空了,以我现在的阅历和经历,还不能深刻体会,但有个人一直走在我的前面,不停地教会我很多世故和道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也能够和他拥有同样的心情。”
“‘死亡是以另一种形式与久别的故人不期而遇’。”魏司哲回忆道,“当我问我爸怎么理解死亡时,他是这么回答我的,所以我想,他对死亡已经没有恐惧了。”
奶奶的身影出现在楚嘉禾的脑海中,令他神色逐渐平和。他浅浅地笑着:“这样啊……老先生还说了些什么?”
魏司哲朝魏桥的方向歪了歪头,温声道:“等你们下次再聊天时,让他亲口讲给你听吧。”
“毕竟,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林间起风了,阳光穿透茂密的枝桠,到处都铺着金色的明亮。月季花旁立着一位身穿西服的老人,他安详地抱着花束,衰老的容颜上寻不见一丝悲伤的痕迹。
许久过后,魏桥将花束捧到墓碑前,妥善地摆放好,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整理服装,露出一抹久违的、单纯的笑容,亦如他第一次遇见班玥时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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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心弦42
“好久不见了,夫人。”
努力挺直腰板,眼里充满笑意,魏桥说:“我们分别之后,一直没能好好跟你讲几句话,今天来和你聊一会儿,聊聊司哲,也聊聊未来。”
柏树的枝叶随风摇曳,伴着鸟声窸窣作响,宛如爱人的低语。魏桥闭上眼聆听片刻,再睁开时,瞳孔清澈明净。
“你经常说,在我们这里,司哲的身份永远是孩子,即使他赚了很多钱,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你对他的爱从他出生到你老去,不会有丝毫的减少和改变。”
魏桥认同道:“我也一样。”
“偷偷跟你表扬一下儿子,不能让他听见,否则他会骄傲的。”
魏桥背过手,仿佛变回与班玥相爱时教书先生的模样,缓缓说:“司哲成长得太好了,这不全是我们的功劳,更多的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愿意‘看到’和‘接受’这个世界‘好’的部分,逐步形成正确的认知和价值观,以及优秀的人格,这遇熄一点,他做得非常棒。”
微扬脸庞晒着太阳,魏桥道:“司哲最大的优点,是他能将他所‘得’,用在真正对他好的人身上,人们往往会因一段关系共存得太久,越发容易忽视身边最重要的人。这是他最宝贵的品质,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