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国的处长职位,在位极短,且兼任过江西伤兵管理处长,却留下令人刮目相看的名声—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和士兵们生活在一起,同住宿、同起床,共同吃大锅饭,官兵一体,亲如家人。
翌年三月十八日,经国三十岁生辰那天,熊式辉改派他为江西第四区行政专员,选定这个好日子,为太子加官晋级,政学系的高度政治艺术,的确非同等闲。六月,兼任赣州县长。'3'
据曹云宾《赣南忆旧录》的记载,熊调蒋去当专员的内情,是怕蒋“和杨遇春一起率领保安团上庐山打游击。”'4'
专员这个位子,从权力的意义出发,位高权不大,对所属县长,能督察不能指挥,在省与县间,担任的是承上启下的职能,相当于明清的兵备道。
赣南当时的情况,泰和'5'的政令往往鞭长莫及,是江西的化外之区。熊式辉的妙着,假使经国都对付不了,就莫怪熊某无德无能;经国有办法对付,熊也沾光。
专区辖赣县、南康、信丰等十一县'6'面积二万三千平方公里,相当于美国新英格兰马萨诸塞州的大小。略逊台湾,仅及台湾的三分之二,但台湾的人口,超过赣南十倍。位置在江西省的南部,境内多山,和湖南、福建交界地区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天然条件成为理想中的游击根据地。一九二七年,毛泽东在“平江起义”失败后,即选定湘、赣毗邻的井岗山,作为根据地。一九三一年“中华苏维埃”成立,中共中央的首脑中心,即设在距赣州不远的瑞金。赣南的大部分地区,直到一九三五年,均为红军所控制。
先天条件下,土地贫瘠,经济落后。加上四年的国共对峙,“围剿”冲杀,悲惨情况,全国之冠。
地主们受到中共败退的鼓励,重新回到家乡,掌握农村封建的旧势力;官僚军人勾结,以搜括为本位,形成新的残民政治基础。
如果简单地勾画,赣南的丑恶图画,大概是这样的:官员们贪污腐化,非但不是社会秩序的建立者,而是破坏的先锋;捐税任意征收;兵役成为公开买卖的行为;烟馆和赌馆在官吏们的掩护下开设,械斗可以公开进行:人民中的大多数是文盲,对于政治的认识,依旧停留在绅权和神权的阶段。
地方豪绅的嚣张,可以经国的前任刘已达做例子:“曾被地方上霸绑架”,土皇帝刘甲第,妻室上街,后面跟着马弁保镖。新官上任,要是他不肯点个头,专署衙内的太师椅,就别想坐牢。
仔细分析,中国的地方政治,本来就是官绅合治的局面。绅权伸张,正反映着治权的削弱。各地方的刘甲第,不知凡几,有两位县长,因为和乡绅作恶,曾被绑架,受到戴着高帽子游街的侮辱。人民痛恨官吏,把官员捆着殴打是常事,有位保长,因执行征兵公务,而遭到身首两处的报复。
产生上列现象的原因,罄竹难书。治权未获有效恢复,封建余毒盘根错节,法律不健全,人权受践踏等,应是主要症结。
以俄国做样板,赣南暗无天日的程度,还会比沙皇尼古拉斯时代更黑暗吗?经国既受过社会主义的洗礼,抱着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一股战天斗地的干劲,简直就是不怕老虎的初生之犊。那句“建设赣南即建设江西乃至建设新中国伟业之一部门”的口号,何等气慨!
经国上任的专署,仅有一所破房子(专员公署设赣州城西西津路米汁巷口),连一支笔都没有。大概被他的前任搬空了。好在中国的事,有个印信,有些枪杆儿,那就象征着权力之所在。
政治的艺术,就在乎懂得如何运用权力。权力用得恰当,没有不肯和官府合作的人民。经国比他父亲高明之处,是从苏联,他学到了群众运动的妙处,他学到了辩证法,活学活用,搬到中国,人民的观感焕然为之一新。
下令禁赌、禁烟、禁娟,而且令出必行,禁得十的彻底。赣南的一位盐务处长的太太,偏不信邪,结果被判在赣县中正公园的阵亡将士前,罚跪三天,兼做苦工六个月。另有一位大山头--国家银行的主管内室打牌,以武装守卫,被专员抓到了,守卫的士兵一概枪决。某富户的独生子,因烟毒违禁,判处了死刑。
他喊出很多动人的口号:“我们对赣南的浓厚封建力量,毫不留情持极严格的手段,用坚决的革命手段去打击他们。”所谓“封建力量”包括流氓,地痞、土豪、劣绅。经国认为,他们是“建设新赣南的敌人”,非打得落花流水,威风扫地不可的。
曹聚仁的评语:“许多顽强的恶势力,到了他的面前,竟乃冰山立消,说来近乎奇迹。”
其实,说奇不奇,中共取得政权后,用相同的方法,连上海那样复杂的环境,仅几个回合,黄金荣那样的牛鬼蛇神,就恭顺地大现原形,象喝了雄黄的白蛇娘娘。
经国的声名,上窜得很快。尤其在纯朴的农民心目里,他变成了现代“施公”、“包龙图”、“蒋青天”,有关他的轶事传闻,经过穿凿附会,好比是活神仙。
他提出的革命理论:“革命的成败,绝对不是决定于演说或议论,而是取决于两个对立力量的生死斗争。”但是,赣南的反动势力,并没有象经国说的那么严重,在斗争形势上,是不成对比的,他的前一句话倒说对了,说中了国民党政权的通病—“只说不练”。
经国的作风,国民党人看起来,很不习惯,认为师承共产党。譬如,上任以后,以身作则,不准乘坐公家雇用的三轮车。看不惯旧官僚养尊处优的习惯,短装草履,在黑巷、在农村巡行。遇到民众,哪怕在农田里、商店内,话匣子打开,天南地北,任意交谈,目的在了解人民的困难,和解决他们的困难。以一九三九一-九四O年年度为例,一年跑了九百英里,绕赣南三次,顺口说得出专区有多少桥梁和水利工程。最难得的,他一直保持这个传统,甚至,相隔四十年,在台湾就任行政院长、总统之后。
鼓动风潮,制造舆论的重要性,国民党人似懂非懂,经国师承列宁、斯大林,对掌握宣传工具这方面,想到做到,毫不含糊。
他的老部下蔡省三夫妇说:
“赣州当时是内地的小城市,人口不到十万。蒋专员到任时,已经有两份地方报纸。一份《赣南民国日报》,是江西省党部在赣南地区的机关报,另一份商办约《三民日报》,它们有各自的背景,要这种报纸替蒋专员随心所欲的宣传,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蒋经国立即创办自己的机关报.名为《新赣南报》。这一来,就把蒋专员‘建设新赣南’的口号传播开了。”'7'
除了报纸,尚有通讯社—抗建通讯社、新赣南出版社、新赣南书店和《江西青年月刊》等一系列文的事业,俨然是重庆国民党中央的规模。上台的第二年,正式颁布“新赣南三年建设计划”,提出“五有”'8'的宏远理想。誓言要“在极短的时间完成大量的工作”,“用很少人来发动几十几百甚至于几万几百万人来工作。”
在经国所为的“良心政治”下,赣南的变革,有目共睹:
.教育建设。出现中华新村,从托儿所、幼稚园、小学,到正气中学,一系列的教育设施,先后面世。着眼于智力开发,人力投资。
.社会革新。公布集团结婚办法,破除乡民铺张浪费的习俗。设贫民食堂,收留流浪无依的儿童。办新人学校,帮助犯人增进就业技能。
.经济政策。经国采取的是统治式的经济。战时纸币贬值,通货膨胀,人民遭殃,政府束手。专署成立了新赣南合作社和交易公店,把各种日用品,如油、盆、米等统制起来,定量出售,一则打击谋暴利的商人,'奇Qisuu。com书'一则使赣南人民免受通货飞涨的生活威胁。
.干部训练。斯大林“干部决定一切”的方针,经国牢牢记住。他自己认为“干部应当是黑暗中的明灯,狂流中的砥柱,负有转变社会风气的责任。”于是,赣南的“黄埔”、“抗大”,在虎岗开办。他全神贯注,兢兢业业,和青年们冒朝雾,踏晨曦,一起升旗,一道赤膊跑步。大门口的木牌写着:“做官的莫进来,发财的请出去!”
单凭这张成绩单,已够中外瞩目了。《大公报》的一篇报导,客观公正,最能反映赣南的情况:
“新赣南的除旧布新工作,是到处可以看出来的。在四华山,从前有十八个班子的妓女,大烟和赌博,吸尽了矿工们的血汗,时疫病苗摧残了矿工们的生命,新赣南矿工福利委员会是针对着这些事实而设立的。……高利资制度,已给合理的货款制度打倒了。俱乐部、图书馆,成为矿工们工余的乐园。以前专医花柳病的医院,现已成相当规模的诊所。这些成绩,当然还要感谢当局的努力。四华山的变,不过是新赣南的一小片段而已。”'9'
外国报纸,对国民党政权观感的好坏,人尽皆知,这是董显光主持的国际宣传处都一筹莫展的。但是,说公道,他们真公道的很,赣南的一切,马上引起洋人的注意。
《科立尔》杂志带头,一九四三年七月,刊出文章,题为《小蒋建立型模,作为新中国未来的范例》(Gissimo is Building a Model State as anExample for New China)。'10'
《纽约时报》记者阿德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