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
叶孤城到:“我也说过,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必伤自己。”
他手中的剑已挥起。
说时迟,那时快,陆小凤从窗外飞进来,阻止了叶孤城这一剑,救了皇帝,而叶孤城也就变成“贼”了。之后大内保安头子魏子云与叶孤城也有一番对答:
魏子云道:“城主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
这里的关键词是:“成就是王,败就是贼”和“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前一句是价值观,源自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草莽英雄用来对付“朕受命于天”这种君权天授论的理论武器。(说来有趣,汉语中有许多完全相反相悖的口号和道理,上学时听黄子平老师讲过“朋友值千金”和“千金如粪土”的绝妙演绎,所以对这一特点有深刻印象)。陈胜、吴广之后,刘邦、项羽也讲过类似的豪言:“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也”。另一句俗话说人往高出走,水往低处流,叶孤城在武林中已是高处不胜寒,他要再往上走只能打江山的主意了,这种心境像魏子云这样做稳了奴隶的人确是“你本就不会懂”。魏子云是没资格跟白云城主说“不智”之类的话的。圣人说勇者不惧,智者不惑,叶孤城具备了这些品质,他当然是英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单是英雄是当不了帝王的,能当中国的帝王的人一定得是英雄加流氓,就像刘邦能当皇帝但项羽不行;朱元璋能当皇帝但张无忌不行(《倚天屠龙记》结尾处朱元璋所设之计何等阴险歹毒,读来真是让人惊 惧)。叶孤城不是流氓,本质上他和无花是一类人,所以,就像无花最终选择自裁一样,白云城主选择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因为他一定要选择尊严。这也是魏子云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懂的”。
金庸的书中出现过好几个皇帝以及很多想当皇帝的人。和古龙不一样,金庸是有政治热情和政治抱负的人。从《书剑》开始,金庸就显示了很强的政治情结和政治洞察力,陈家洛被乾龙玩于股掌之上,竟会做出送香香公主给乾龙这样的政治交换,结果除了白白断送香香公主的性命外,得到的只是侮辱和血泪。到后期的《笑傲》、《天龙》和《鹿鼎》,金庸乱世于心,写了任我行、东方不败、左冷禅、岳不群、慕容父子、丁春秋、洪教主等一系列企图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一统江山的人物,其手段种种,读之令人不寒而栗。而慕容复最后成了疯子,足见金庸之良苦用心,我以为那是晨钟暮鼓。
江山如此多娇(2)
就像一本书有一本书的命运一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叶孤城走了那一步,那并无可厚非,因为那种事就像他说得:成就是王,败就是贼。他对世事是看得很深很透的,他的“不智”在于他没有看清自己,没有看清他本质上不是那种人,这是他的悲剧所在。而江山如画,一代又一代的精英总在演绎着同一个故事,重复着同一种命运,正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之人复哀后人”。不过,当然了,这就是中国生活,这就是中国故事。我想起了国民党###吴稚晖的一句赃话:“政治就像女人的阴道,再脏也有人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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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棋(1)
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
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祗设下
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
——博尔赫斯《棋》
琴棋书画,这本是中国文人的美好装饰,然而在尚武的江湖,人们也喜欢附庸风雅。名振天下的《笑傲江湖》,原来只是一纸琴谱,可笑那洛阳王家,以为内藏武功秘籍,不免眙笑大方。早先汉人精英的最高理想是内圣外王,个人修养是一生的重中之重。养吾浩然之气,###见性,格物致知,这是最重要的,如能文武双修,进而文武双全,那更是最好不过了。出将入相,是多少精英梦寐以求的荣耀。江湖上一直流传着王阳明王大师修有精湛的内功,某夜在中军帐里发声长啸,敌军闻声丧胆,估计谢逊在王盘山岛那一啸也要稍逊一筹。在琴棋书画中,唯有棋(围棋)是智力竞技,最终一定要分出胜负(除了三劫循环外),因此在文本中棋逐渐成为争霸的象征物,而江湖上的棋局也就成为喻意深远的传奇了。金庸书中多次写到棋局,古龙则没有多少具体的描写,那大概是因为金庸棋力不错,并且深谙棋局中的江湖烽火吧。
在《倚天屠龙记》中,何足道是一个未及展开的人物,也是一个合乎标准的理想人物,因琴剑棋三绝而圣,江湖人称昆仑三圣,是一个文武双全的性情中人。他的一生,因两个棋局而改变。第一个棋局是他画地自弈,因寂寞而自己和自己左右手互搏。其时情景如下:
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纭,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郭襄看得出神,渐渐走近,但见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白势已岌岌可危,但他仍勉力相争……郭襄棋力虽然平平,却也看出白棋若不弃子他投,难免在中腹全军覆没,忍不住脱口而出:“何不径弃中原,反取西域?”
那人一凛,见棋盘西边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是何足道和郭二小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其时郭二正因暗恋大哥哥杨过而愁肠千结,而何君对郭二则是一见之下,情愫暗生。然而天意如刀,郭二一句“何不径弃中原,反取西域”竟然一语成谶,何君的后半生只得偏安昆仑山一隅。不过当时何君尚未参透玄机,几天后他和郭二来到少林寺前,他随手以一块尖角石块划青石为棋局,正当少林众高僧叹服于他这手惊天绝技正要认输时,觉远禅师用双脚抹去了何君划下的棋局。这个时侯何君终于明白了命运的安排:中原虽大,却已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少年张君宝那一套自学的罗汉拳更令何君心灰意冷,从此他绝迹中原,虽创昆仑一派,不免终生郁郁。而少年张君宝也暗恋上了郭二小姐,那同样是一段不了情。何君和张君对郭二的感情,是那种引而不发的爱情,一切都还来不及细说,就已成匆匆往事。它有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伤感,又有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惆怅。后来张君宝成了张三丰,创办武当派,终生未娶;郭二小姐削发为尼,创办峨眉派,终生未嫁。只因这一段夙缘,又演绎出四十回的倚天屠龙记,真是世事如棋啊。
何足道这两局,金庸讲的是一个“弃”字。名缰利绳,当弃则弃,儿女情长,当断则断。道理是不错,但此类事从来是当局者迷,尤其男女情事,明知情深不寿,而像李莫愁这样的人还是要发出“情是何物”的天问。作为东方智慧的象征,围棋确是一项意味深长的游戏,西方的游戏中可能只有桥牌可比。这个观点我想我的师兄邱小刚和同学范山会同意,因为他们是兼通围棋和桥牌的高手。不过,一个阿根廷的智者通过观察国际象棋得出了令人震惊的诗句:
棋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棋手
伸舒手臂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棋子们并不知道严苛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