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阿鸾……你已经醒了…”小花儿朦胧地嘀咕,——阿鸾不是一向懒床,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身吗?小花儿忘了自己昨夜为了守火,直到快天明才睡,所以此时天色已不早了。
阿鸾紧紧闭着双眼,眼睫微颤,绷着身子靠在小花儿怀里,说不出话,心慌慌,神思思,也不知是窘迫还是恼怒?
——结缡——结缡——亲结其缡,他竟这么稀里糊涂地和小花儿施衿结褵了。当世男风盛行,娶男妻者比比皆是,——但——但他贵为南楚太子,这种正妻婚嫁时才有的礼仪又怎能用在的身上?去年许君翔的大哥许君耀娶了右相家的小公子为正妻,他作为太子前去观礼贺喜,就曾亲见结缡的仪式,那当真是曼妙旖旎。
阿鸾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像飞进了一群彩蝶,斑斓的蝶翅扫过他所有神智思想,奇异地点亮了他的脑海,阿鸾目眩神迷地不停胡思瞎想,竟没听到小花儿的问话。小花儿见他一动不动,身体僵硬,以为夜里他的伤情出了什么状况,急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阿鸾大惊,抬手去挡,却被小花儿反手握住,“阿鸾,别动,我试一下你的体温。”
阿鸾脸上的红霞倏地烧向耳际,冰玉似的耳廓,耳垂立刻晕染上一丝羞涩,……他……他和小花儿两手交握,衣带相结,当真是执手结缡的姿态。小花儿的掌心温凉干燥,他的手心里却急出一层热汗。
小花儿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了看那烫红的面色,又捏了捏他的手,汗津津的,不觉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问:“阿鸾,你不发烧呀?可为啥出了一头的汗呢?你很热吗?手心烫烫的,你还想睡觉吗?(小孩子困觉时都手心发烫。)”
阿鸾听得此言只觉得两眼发懵,心口憋闷,鼻子隐隐然已经歪向一边,脑门青筋暴跳,他狠狠甩脱小花儿的手,“……你……你为何将我和你绑在一起……”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阿鸾抖着嗓子发问。
“自然是怕你滚到火堆里去,你睡觉时可真不老实,翻来滚去的,不把你缚住,一下子就能烧着了。”小花儿边说边去解衣带,刚才被阿鸾乱扯乱拽,竟越缠越紧,一下子难以解开。
“……咦?怎么回事?”小花儿喃喃自语,撑身坐起来,低头摆弄着腰带,阿鸾不得已,也只能半坐起身靠在他的怀里,与他颈项相依相挨,立刻就闻到那股飘飘渺渺清澈至极的寒香,趁着小花儿忙活腰带没注意,阿鸾深吸口气,——啊,真是提神醒脑,刚才惶急得一团浆糊似的脑袋终于开了窍,阿鸾眸光闪动,再也不觉得慌乱,他踏踏实实地倚在小花儿的怀里,——一下子找到了那个可以将小花儿永远留在身边的理由:将他作为选侍带回家,如此,既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又解了这结缡之窘,更能一劳永逸地将他留在宫中,真真是一箭三雕!阿鸾明秀的大眼睛骨碌乱转,嘴角微勾,浅浅含笑,——以小花儿的身份,太子正妃,良娣,良媛,甚至是九品的奉仪都不堪担当,如果给他个选侍的名位,父王不会不准。
“景生,你想不想和我回南楚?”阿鸾笑眯眯地问小花儿。
小花儿手指忙碌,终于将最后一个衣结解开,松口气,嘴里含糊地回答:“我不正是把你送回南楚吗?”
小花儿从地上一跃起身,伸了个懒腰,拍去身上的枯叶,阿鸾睨眼打量他,慢吞吞地说:“到了临州,你脸上那个面具不能再戴,还要学习各种礼仪。”阿鸾在心里暗暗掂量,——是一到临州就让他进宫,还是等他熟悉掌握了所有的宫廷礼节再宣他进宫呢?
“你会不会想家,想你爹?”阿鸾继续上上下下打量小花儿,像打量他翔鸾殿中博古架上的一件珍玩。
小花儿将余火踩灭,听到阿鸾的问话,想也没想就答,“我经常下山卖药,我和我爹都习惯了。”
阿鸾心里松了口气,明秀的眉眼笑得弯弯,——这就好,那个疯疯癫癫的花袭人是绝不可能登堂入室,进入东宫探望的,小花儿一入宫,恐怕和他爹就再难相见了。
小花儿根本没注意阿鸾古怪的神情,他从背囊里取出牙盐,转头叫道:“阿鸾,你怎么了?一早上都愣愣怔怔的,快点和我去溪边洗漱。”
阿鸾一默,悻悻地站起身,和他一前一后地钻进林子,心里暗想:为何他明明身份低下,又比自己年少,却事事照顾周到,自己竟毫无反抗拒绝的余地?想也想不明白,只好另做打算:等他进了大兴宫,一定要请最严格的教导宫侍来训诫小花儿,才能改掉他没上没下,随便呼喝的坏习惯。
洗漱早餐完毕后,两人继续赶路,林莽幽深,阳光穿透层层枝叶点点滴滴洒下,在他们的身上燃起浓碧的光影,嬉戏跳跃。
“阿鸾,其实你不必担心虫蛇,我已经在你的身上衣上撒了蛇药。”
阿鸾一听,扭头不置信地瞪着小花儿,“……那……那你昨天不告诉我…”害我出那么大丑,这句话阿鸾没说出口,可在心里已把小花儿狠批了一遍。
小花儿暗笑,——告诉了你,你还能那么轻易地被藤条吓住吗,……还能……还能那么可爱地一下子窜到我的背上吗?
“阿鸾,我还是背着你走吧,这样可以早点出林下山。”想起昨天背上那纤瘦,秀致的身体,小花儿到底没忍住,强力稳住声线,轻声问,虽明知如此定会伤他自尊,但总比再在林中夜宿要好。
阿鸾并不理睬,只当没听见,一味咬牙向前赶,脚上的水泡虽已上了药,可还是钻心地疼,小花儿看着他痛楚辛苦又倔强的样子,不敢再问,只得陪着他慢慢向前赶。
等他们终于出了古树遮天的老林子,已是烟笼横林,残阳滴血时分,站在半山坡嵴上,只见苍山起伏,连绵无尽,壮阔如海洋,小花儿拉着阿鸾,默默观赏,——苍天无语,江山如画,熊熊烈阳西挂。
阿鸾凝目看着眼前壮丽的画卷,再微转头偷看与他并肩而立的小花儿,顿觉豪情万丈,携美同看江山,大抵就是指此情此景。
小花儿哪里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手指着坡下一丛竹林,开心地笑道:“阿鸾,快看,那就是我们今晚夜宿的小庙。”
阿鸾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心想:我在看江山,你在找小庙,咱们果然不是一个境界。
小花儿搀着阿鸾,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下到坡下竹林里,绿竹掩映,一角飞檐渐渐显露,阿鸾心里顿喜,像在沙漠中长行的人看到了灯火,自问:已经多久没有住过一间真正的砖石房屋了?他打起精神,强拖着步子奔过去,到了门前,抬头一看,却大失所望,原来那不过是早已荒废的一座破庙,今晚洗浴卧床的愿望又落空了。但转念一想,至少今夜有瓦遮头,不用露宿野林了,不觉又感到有点宽慰。
小花儿扶着他走进庙门,只见大殿供台上坐着一位木塑大仙,才一打眼,小花儿就觉得气闷,扭头远远走开,服侍阿鸾坐在大殿的另一个角落,那里的地上铺着些干草,看起来还算爽净。
“这是什么庙?怎么就废了呢?”阿鸾好奇地问。
小花儿看了一眼大仙手里扯着的那根红绳子,低头坐在地上继续收拾背囊,“不知道。”他嘀咕了一声,心里恨得直咬牙,——那个老家伙假冒月老,怪不得这庙会废掉。
阿鸾歇息了半晌,喝了水,啃了干粮,又去屋外转了一遭,好不扰攘,等他施施然回到大殿,自然要去向大仙问安,所谓——见庙就拜,神仙不怪嘛。
阿鸾在烂蒲团上跪下,俯身便拜,忽听身前头顶上方传来小花儿的讪笑,阿鸾大惊抬头,却见小花儿拍着大仙儿的木头身子,正笑得不亦乐乎,阿鸾皱起眉头,
“景生,不得无礼,神仙会怪责的。”
“就他——”小花儿抬手直指那大仙儿的木头鼻子,果然有点歪,“我不怪他便罢,他还敢怪我?”小花儿咕哝着,也知道在阿鸾面前不可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阿鸾,神仙都忙得很,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