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小婵只摇头:“小娘子也不必哄我,我不是那样蠢人,我自是知晓生了什么恶病。我这辈子,不知有什么父母兄弟,只有小娘子一个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从来没有一丝嫁人的念头,只是想和娘子长久作伴。”小婵强支着坐起身来。“可如今我已经不好了,所以有些话我明知是不合适,还是要同娘子说。”
&esp;&esp;李瑽摇头,她在小婵面前极力遮掩,努力不教眼泪落下。
&esp;&esp;“我私心看着,殿下虽是先前声名不甚好,其实品格比叁郎更宽厚,同娘子是真心能长久的。纵使先前遭了那些事,我如今看,仍是要比许多寻常夫妻强些。”小婵病中言语费劲,几句话似是用尽了气力,“娘子自己琢磨些,难道对殿下没有些情分?”
&esp;&esp;李瑽仍是摇头:“姐姐自是知晓我先前遭了些什么事。难道我这几个月里,当真是去礼佛了?你教我如何面对他?”
&esp;&esp;“我只知晓殿下在这几月之间,只是独居在书房里。新来的那二位连面都未见过。”小婵只握紧了李瑽的手,“殿下如果仍有心,娘子又何必自苦?”
&esp;&esp;李瑽只默然不语。
&esp;&esp;小婵见她沉默,竟露出几分她先前健康时的暴脾气,怒道:“娘子何时也是这样迂腐的人了?臭男人家的过错,你竟然全要揽在自己身上么?”
&esp;&esp;“不是,”李瑽仍是摇头,“连你这样聪明人竟也不懂得,我若是真的对他毫无情分,此刻又何必自苦?若那般,我只做足了姿态,求他的原谅就是了。可到如今,我越是个略有人心的人,越无法如先前那般相处。”
&esp;&esp;小婵闻言默然许久,终是苦笑道:“我们小娘子在家时那般娇养着,原该诸事肆意些,怎么成了这样百转千回的心肠!”
&esp;&esp;李瑽并不搭话,只伸手替小婵理了理衾枕,又探一探她身上寒温。“姐姐这些时候,可睡得好?”
&esp;&esp;“先时还好,近些时候身上疼得厉害,反倒是白日里昏昏沉沉的时候多。”
&esp;&esp;李瑽闻言似有些失神,许久才道:“疼得厉害时,阿芙蓉膏吃一吃倒是无妨。你要什么只管吩咐人,你养病就如同我养病一样。”
&esp;&esp;“娘子何时知道这个了?”小婵开口又觉失言,遂讷讷道,“也好。”片刻又道:“病人用也罢了,娘子离这些还是远着好。”
&esp;&esp;“我晓得。”她转头看窗外融融春光。花气和暖风仍是不管不顾地入侵这间病室。西京的春季急躁且蓬勃,在她印象中仍应覆着薄雪的庭院中如今已经满是葳蕤锦绣。她想起凉州的春季,仓促而短暂,与夏季紧密相连。凉州是白草黄榆与塞外长风霸占终年的地方,直到中原的仲春时节才可见得到梨花盛开,固然是边城,却是“七里十万家”独踞西域商道的热闹所在。她幼时也曾见过立在金盘中跳舞的胡姬,见过一边行走一边拨弦子的北地少年。家里常常有犒赏将士的宴席,父亲更常常将幼时的她抱在膝头,一边同人议事,一边由着她将面前笔墨涂得满案皆是。
&esp;&esp;她那样怀恋那样风烟中的自由。那时她对未来种种阴翳一无所知,以为前路必将如眼前一般快活适意。不过一二年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自由。连她的小婵也要死了。
&esp;&esp;眼前她似乎该庆幸,她至少还有容身之所。她离开病人的居室,于庭院中茫然四顾。她想要脱离此刻,想要遗忘自我,想要归于寂灭来摆脱耻辱。她无意识地将初开的柔嫩花朵攥在掌心,任花枝木刺扎在她的掌心,却似乎觉察不到疼痛。她那样孤独,只有痛苦和耻辱是她自己的。
&esp;&esp;她名义上仍然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却如一只受伤的兽一般躲在繁密花丛中落泪,以至于并未发现元澈此时亦在此园中。
&esp;&esp;他一言不发,只是递过手帕,示意她揩一揩面。他的手合度地停在她肩侧,默默支撑着她。而她在他的沉默里只是瑟缩着,用衣袖掩住面容,不教他见到她这样失态。
&esp;&esp;“答应我一件事。”他突然说,似是费了极大的劲力。
&esp;&esp;她茫然看着眼前这世上同她最亲近的人。只有他同她一样孤独,一样憔悴,共享着同一份耻辱。
&esp;&esp;“答应我,”他低声重复,“活着。”